贺全在余记点心铺门口胡闹的一通,贺志并不是不知道,昭和书院群情激奋,他知道巡按要来,还是私下里寻到山长,想要安抚此事,却被李晏大包大揽地应承了下来,果然次日书院里这件事情的风头便被压了下去,加上那被打的举子也没有太大动静,送去的伤药银两也收下了,是以他那颗提吊着的心也稍稍放稳了些。
没想到却被这举子一纸诉状告到了冯思远面前。
宁无愠状告邺州刺史贺志之子贺全,狎戏民女纵奴行凶,贺志为政惫懒教子无方。宁无愠文采一向极佳,一纸诉状洋洋洒洒看得巡按大人脸色铁青,昭和书院不少学子也开始撰文攻击贺志,加上此次来巡按的冯大人,外人看来最是铁面无私,贺志这番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已经成了邺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件事情最后会如何处理全看冯思远的态度,方诺瞧着宁无愠在家中平心静气读书习字的样子,还是先沉不住气,便问他:“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怎么知道就能扳倒贺志,他若不倒,倒霉的可就是你。”
宁无愠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浅笑着对方诺说道:“夫人家财万贯,总不会少了在下一口饭吃。”
方诺白了他一眼,爱说不说。
见人有些恼了,宁无愠这才解释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就看冯思远的态度,贺志为官三十余载,哪有人三十年来不犯一点儿错的,我不过是揣摩着冯大人的心思,给他递了一把匕首而已。”巡按下来视察也有讲究,民不告,上官不纠,只能审查政事。
“这位冯大人不是铁面无私么?单凭教子无方这个罪过,想让贺志倒下可远远不够。”
宁无愠微微勾了勾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铁面无私之人。方诺撇了撇嘴,最烦他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明明肚子里的黑水都赶上墨鱼汁了,脸上却还装得跟一朵小白花一般。
巡按御史上达天听,直到最后查出贺志与科举舞弊有关,圣旨下达邺州,夺去贺志官职功名贬为庶民的时候,方诺还正坐在院子里跟宁无愠争论那买酸菜的阿婆这最后一缸酸菜到底爽不爽口。
这次倒是周处古面上带有十分的喜色,连院门都未扣,直接带着李晏走了进来,刚好遇上这小夫妻二人吵嘴的样子。
见到宁无愠这两位同窗,方诺有些不好意思,忙招呼二人坐下,让绿野去沏茶。
“小弟觉得嫂夫人言之有理。”
方诺听到有人支持,有些得意:“李公子也是尝过的,我说这一缸最好,你还不承认。”
宁无愠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贤弟可是偏心我这妇人一些。”
周处古这会儿可没工夫管那一缸酸菜好不好吃,他一向是不苟言笑之人,这会儿面上喜色十分明显,接过方诺上的茶之后,道了一声谢,然后说道:“没想到这一次冯大人这么厉害,还真是能将贺志连根拔起!”方诺其实还有些欣赏周处古此人,大约就是经史子集里面吹颂的那种读书人,知节守礼,忠君爱民,还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和迂腐气。
说罢之后还瞧向宁无愠:“也是无愠有胆气,敢去拦轿告官,若换做旁人,少不得瞻前顾后。”周处古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少地方的文人百姓,哪里敢随便这般告官,若是贺志这次没被拍到泥潭底,回过神稍稍给宁无愠使个绊子,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宁无愠瞧着方诺,含笑说道:“不想让人再欺负诺诺罢了。”这件事情中,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那个因为妻子被贺全调戏怒而诉官的举子,旁人眼中的一根导火索罢了。
这一对小夫妻现下在书院已经是出了名的恩爱,读书人去秦楼楚馆,倒还算是一桩风流韵事,不过宁无愠一放课便归家去,偶尔会带着同窗一道,方诺聪慧漂亮,又体贴乖顺,加上是上一辈定好的亲事,瞧在外人眼里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晏长眉微动:“宁兄的意思是?”
“想来贤弟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明日书院再谈,诺诺一会儿就要进来了。”
李晏深深地看了面前人一眼,点了点头,方诺再进来的时候,见两人神色又有些严肃,便道:“今日多谢李公子,晚上留下来用饭可好?”
李晏瞧着方诺,微微笑了笑:“不麻烦嫂夫人,您好生照顾宁兄,我先回书院去便是。”
方诺确实还惦记给宁无愠身上上药,便也不多挽留,将人送了出去,回来见宁无愠已经坐在了床上。
方诺取了药膏过来,出声道:“将衣裳脱了我瞧瞧。”
屋里烧着炭盆,也不算太冷,宁无愠闻言,三两下便将衣裳除去,露出精壮白皙的胸膛。
他伤处确实不少,下颌处,脖颈上,前胸后背还有好几片红痕,隐隐可见泛青的淤血。
“坐好,我给你上药。”
面前人闻言乖巧地坐了起来:“有劳娘子。”
方诺没理他,将药膏放在手心搓热,她在余记点心铺确实是吓到了,可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宁无愠那会儿一副完全不认得贺全的样子,还打不还手,头脸护得很好,只有两道几不可见的血痕,稍稍抹些膏药就会不见痕迹,却偏偏在下颌和脖颈上留下了明显的两片淤青,嘴角微微勾起,问他:“下颌和脖颈上的药,我给你擦下来好了。”
宁无愠却跟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深意一般,只笑着说道:“怎地如此不心疼你夫君?”
手下给他揉着有淤青的地方,嘴上说道:“夫君不是故意想留下那些伤痕么?”
宁无愠不言,看着方诺。
方诺手下的动作却半点儿不停,她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心里知晓宁无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安排这么多巧合,可她怀疑这人在看到贺全的一瞬,脑子里就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诺诺,今日在余记跟他们多说了几句话,才出来得晚了些。”
方诺点了点头。
“我确实能还手却没有动手。”
还是不应声。
宁无愠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想让贺志倒下去。”
方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深宅夫人,贺志是谁?邺州刺史,宁无愠不过是个小小的举子,蒙地抬头:“你莫要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