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官怎么给福豆跪下了?”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快步地绕到万岁山那里去,藏在假山后面往他们两人处看。
福豆也瞧见了一晃而过的人影,道,“你赶紧起来吧,给别人看见不好。”
柳崇低着头,淡淡道,“皇命难为。”
福豆说,“那我去跟官家求,让他别当真。”
柳崇一把拉住她,仰头瞧她,“你若是心里有气,还是一便撒在我身上的好,我不能让你嫁给我还有嫌隙,有怨恼。”
福豆叹口气,“你这样我也不会好过,践踏你的自尊,和践踏我的不是一样么。我可不会践踏旁人。你你你,你快起来吧,你不起来我可走了。”
柳崇就伏在地上不起,福豆看周围又来了几个人影,颇有后苑过去的好些熟人,经过的还有御厨房被她搜刮过好些食材的,有内侍省那一班柳崇的老下属,还有马球场子的宫女们,这不一时都围在水对面观看。
福豆脸皮薄,“我走了,你一个人跪着吧。”
福豆快步跑出几步,但她没真的走,藏在树后朝雪浪亭望过去,柳崇还真是铁了心地跪着让人看笑话。
她也不能真跑回去,皇帝正在和吴婕妤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她去搅了,是找死么。再说,这还是自己说出来的,要皇帝给她作主。虽然是玩笑,可皇帝却是不当玩笑话。既然让柳崇听到了,柳崇就得给皇帝执行到位,甭管他愿不愿意。
或许,这也是因为柳崇一夜间,起底了他发起儿子,虽然嘉奖了他,却不代表皇帝不因这事想找他出气,这下自己一提,皇帝就坡下驴,要戳柳崇的自尊呢!对,一定是这样!
果然,若真是和自己置小气,他没必要真这么搓磨自己。福豆躲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眼看天也暗了,柳崇根本就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天既暗了,也有些人要赶着宫门下钥,就离开了。福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重新蹲在柳崇旁边,“必须么?”
暑热下,柳崇额头和脖颈间都有一层薄汗,他道,“必须。”
福豆咬咬牙,反正百丈一会儿就走完了,若是让他一直跪着,更难看。这么想着,就大义凛然地跨腿上他背去。
“驾……驾?不不,干爹,请您移步……”
柳崇一句话没说,开始向前迈步,福豆往远瞧瞧,实在是丢人,自然,全是为了柳崇丢人,但他好像浑然无事一样,手脚并用,抬头瞧了瞧万岁山,就这么爬过去。
福豆低着头,紧闭着眼,劝说自己,哼,这是他该的,该的!但另一个声音又说,往后他该在宫里抬不起头了,御史们怎么说,薛党们还不乐坏了!就连二皇子那个蠢蛋玩意儿也会嘲笑的吧。
但仔细一想,他是为了什么在驮着自己走这段路?
他好像是为了自己。
这路是他的娶妻路。
柳崇沿着水边,将她驮到了万岁山。福豆感觉到他停下,就立即跳下去,站在一旁。心里忐忑地,心想,又到了万岁山这个山洞。
这不是……柳崇还当她是男人时,强吻她那个山洞么。
柳崇站了起来,对着山洞里说,“你们滚出来!”
刘十六和王得喜滚了出来,鞠着躬说,“大官,好巧啊,咱两个是给官家采露水路过的。”
柳崇哼一声,“这大晚上的,你们看得清?”
王得喜嘿嘿,“看不清,看不清。”
“那还不滚?”
刘十六给福豆一个眼神,然后拉扯着王得喜,互相低声骂了几句便走了。
山洞里没了人,柳崇拉着福豆的手腕进去,二话不说将她抵在假山壁上猛烈吻了她半天,最后吻在她脖子,狠狠种了颗草莓,然后说,“行了,现在出去,兴许还能赶上宫门没关。”
福豆刚被亲了半天,身子还软,柳崇却是知道自己方丢了人,并不想辩解什么,见她木讷,就直接讲她扛在肩上,手臂抱住往宫门狂奔。
好在此时天已经完全黢黑,若再看见,可就不是皇命了,是有伤宫闱风化了。
出了宫,柳崇继续默不作声,带她坐着马车回了瑞皮坊,一进宅子便叫,“均顺,给我备洗脚水!”
福豆脑袋出了狗洞,便听二皇子在里面透过狗洞大叫一声,“柳崇,你不要对本大王的人落井下石,本大王一定记着你的好!”
柳崇搂着福豆肩膀,也不屑低眉去看那狗洞,便推着将她带走了。
福豆觉他甚是粗鲁,搂得她不舒服,于是扭着身要脱开,柳崇便搂得她更紧。
“干什么啊,柳长瑾,我愿意给旁人送饭吃,我又不是只给他送,我给刘十六王得喜冯均顺都做过,那又怎么了?”
柳崇突然停下,低头将她往怀里一摁,眸子里似强憋着一股伤,“怎么了?你是我领回家供着的佛陀,你却去恩慈别人去了,我心里痛不痛?”
福豆咽口唾沫,瞪着他说,“你就是醋了,也不能这样捏疼我!”
柳崇蓦然一愣,发觉自己掐着了她后脖颈。他一松手,福豆竟溜了。
福豆今晚上才不回去理他,福宁宫昨夜两个死人,这宫是要好好熏的,皇帝自然不会睡死人睡过的榻了,搬去了皇宫里扩建的延福宫,整夜搬宫收拾,更别说皇帝大领导如今处置了发妻和儿子,老虎也有心碎的时候,需要顺毛安抚,事情很多,助理很忙,没有功夫和柳崇闲扯。
皇帝不想说话,挺着啤酒肚,坐着仪仗到了收拾好的延福宫。虽然已经让人去暖宫了,可是皇帝进去的时候,还是对着这气味陌生的宫殿叹了口气。
福豆跟着皇帝,小心翼翼地给他顺毛,“官家,咱给你做点乳酪吃吃,甜口。”
“别动了,吃不下,咱们不若说说小话。”皇帝找着软榻过去,艰难地卧佛躺下。
福豆给他扇扇子,皇帝很快打了盹,发出了老人鼾。但还没睡一会儿,皇帝突然被自己的鼾声吵醒了,说,“福豆,朕什么时候睡的?”
“也就刚一会儿。”
皇帝眼皮子睁不太开,疲惫地说,“朕是老了,真老了。”
福豆看他这状况可不对啊,连忙柔声说,“官家您说,太阳老不老。”
皇帝嘴皮子一弯,“你这小甜口。太阳是不老,可是朕终究不是太阳。朕的妻儿俱已形同陌路,朕现在是个伶仃老者。”
福豆这才注意,他头发真是一夜之间花白了许多。嘴上还是只能劝慰,“哎呀官家,就是这两晚通宵没睡,身体吃不消了。太阳每日可还回去睡呢。”
皇帝唉声叹气,福豆职责所在,不能让他自暴自弃了去。连忙吩咐了底下人去叫吴婕妤,现在皇帝需要一个温软怀抱抚慰。
不过从帝王口里,福豆也听得出来,他以往再不愿去皇后那里,皇后也和别的妃子不一样。糟糠之妻离心起了杀意,皇帝心里是真难受。
“她急什么呢。”皇帝不管有没有人在跟前,老在念叨这句话。
福豆听了半天,又出去打点了好多搬宫的活计,忙了半天头上发汗,结果过来一看,皇帝还在口喃喃。
福豆捏一捏眉头,在他榻前说,“官家,您这么多美妾,又年轻又各有风情,每个女人呀都有自己心思,郑妃几天没见您,还耍小心思吃醋呢,皇后是怨念埋得深了。您将她放在心底,她一直在那儿,但她将您放在心尖,风一吹,摇摇欲坠,把您吹跑了,她心成了空的,没了情意,还加恨您。现在这样一闹,您也没有要她性命,反而让她在冷宫静思己过,她也感激您,不敢再恨您了,想来等于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所以您也不用再总惦记了。”
“男人总归有个三妻四妾吧,守着她,她老了,又有孩子,不能好好侍奉床榻,还端着个皇后架子,朕看着她压力大,只能去别人处啊。”皇帝与福豆讨论。
皇帝是不愿一个人呆着,就像小孩儿要哭娘才会过来瞧,若不哭,还不由着他地上打滚也不管了,这是在赢得注意。现在他就想赢得福豆的注意,因为周明朗一死,柳崇一高升,除了福豆没什么再可心人了。他也不想找小宫女儿们,因为她们和妃嫔们一样,也可着想借他上去,现在他最是不能见真女人。
至于福豆……也只是可心而已,若要说原先皇帝存了收纳她的心思,但自从柳崇要了她,昨天晚上她又扮作女人样,显露出那瘦小平整的身材,看过去就没了什么想收纳的心思……充其量是个假内监、小雏儿,不能算是个真女人。
福豆就是不喜欢听到三妻四妾这种话,但现在是面对皇帝,讨论这个话题也要小心,福豆之能呵呵说,“官家,您觉得,女人能不能也嫌男人呢,打个比方,若是我嫌我干爹太蛮横,太刻薄,又罚我喝洗脚水,又把我至于险地而不救,我能不能嫌他?我若嫌他了,可是官家却不会管我意愿,就因为他是大官,他喜欢我,我就得照样嫁给他对不对?”
皇帝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柳崇刚好从外面绕进来,却因为听到这句话给停下了。
皇帝觉得这事的发展极有意思,倒真缓解了他的哀怨了,抱着看戏的心态,伸出小指头示意柳崇别发声。
柳崇默然站在福豆脑后三尺处,就像昨日躲在宣和殿一样。按道理讲,福豆最熟悉他身上味道了,不该察觉不到,但偏偏昨天就没察觉,今天也没有。或许还真是跟自己待太久,她竟然习惯了,没有感觉了?还是她根本就记不住,不当回事?
福豆说完了,等着皇帝回答呢,皇帝若有所思地说,“喝洗脚水?你喝了?”
福豆咬了咬舌头,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官家,我这可不是告状,您也别要处置谁,您就给我评评理。”
皇帝瞧着她斜笑,“兹事体大。这跟男人女人,可没半点关系,你是御前的人,朕都没发话,他柳崇敢这般欺负你?朕罚他喝你的洗脚水!”
福豆心想,皇帝开心了,这是跟她玩笑呢,于是也打趣说,“那可不成,我的脚香,他的脚臭啊,您得罚他喝他自己的洗脚水。”
皇帝看戏似的,拍了拍掌,“挺好。不过你方才说的第二条,嫌他把你至于险地而不救。你想让朕怎么处置他,你才能不嫌?”
福豆长舒一口气,终于是把皇帝哄高兴了,他一高兴,待会儿吴婕妤来了一陪睡,皆大欢喜!她这个小助理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但是现在,还要再把皇帝的高兴再烘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