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大营。
跟着叔父的卫士,项羽撩起帐门大步走进来,他这是从东海郡返回。
之前控制东海郡的是陈婴(汉武帝皇后、陈阿娇的曾祖父),项梁渡江后,就派出门客蒯彻前去游说。结果陈婴帅全军归顺项梁,项羽刚刚就是去见陈婴并安抚他的军心。
见到项羽这位项燕的孙子,陈婴的部将们都是欢呼雀跃,因为项氏是楚国大贵族,陈婴和他的部下们都被蒯彻说服,相信要想攻灭暴秦,洗雪亡国之耻,就非得让项氏领军不可。
在项梁拥立怀王熊心的过程中,陈婴也鞍前马后,为项氏全力效劳,现在项梁自称武信君。
“叔父,我听说沛公来过了?”项羽才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啊,”项梁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沛县大盗嘛,当然听说过,只是他是不是来借兵的?”项羽又问道。
“这你都猜到了?”项梁有些惊讶,项羽一向是目无余子的,今天却是进门就说刘邦。
“还能来干什么?”项羽答道:“我平定薛郡的时候,听说他部将反叛,狼狈不堪,叔父不可借与他。”
“我已经借给他了。”项梁呵呵笑道。
项羽眉头皱了起来:“哎呀,叔父为何这么心软?”
“这次你平定薛郡那么轻松,也亏了沛公击败了薛郡的秦兵,斩杀了郡守。”项梁微笑道:“我只借给他五百甲士。”
“五百甲士还不多吗?”项羽不满地说道:“再说就算没有刘邦,我难道就不能平定薛郡了吗?”
紧接着,项羽又叫了一声:“叔父你叫刘邦什么?沛公?那个黔首。”
“你一进门就对我谈起的人物,叫一声沛公又如何?”项梁答道:“沛公和我谈了很久,他是个忠厚长者,再说沛县、丰县是薛郡、东海的屏障,放在雍齿那个小人手里实在不放心。”
“那也不如放在我们自己手里啊,”项羽拍手叫道:“有这五百兵,我就能把刘邦、雍齿都杀了,把沛、丰统统拿下。”
“你一个人,能分身几处?”项梁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不要想着一个人把所有的仗都打了,也得用人。”
“可惜,”项羽仍是叹息:“五百甲士,就这么白白送给别人了,以后叔父再不可如此了。”
“也不是白送,”项梁说道:“沛公已经向大王效忠,等他拿下丰县后,这两县就是我王的领地了。”
拥立了怀王后,项梁掌控了楚国的实际权力,楚王的臣子都归项梁统领,用五百兵换取两县的臣服,项梁觉得并不亏。
“而且沛公也答应等拿下丰县后就把兵还给我。”项梁说完后,还补了一句。
“哈哈哈哈,”项羽仰天大笑:“远的不说,就说武臣、周市,他们拿到手里的兵还能还给陈胜?自古以来,叔父见过谁借兵会还的?刘邦是个黔首,但不是个傻子,这乱世之中,他就是能还城池、还粮食都不会还兵啊。有兵什么都有,没兵什么都没有!”
就在项羽放声大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卫士报信。
项梁让人进来后,这个卫士就向项梁高声报告道:“禀告君上,沛公已下丰县,将立刻再来拜见君上,归还所借之兵,命臣先来通报。”
刚才项梁被侄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项羽说得有道理。听到这个报告后,项梁和项羽一起面露惊讶之色,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个报信的士兵就是项梁借给刘邦的一名军官。
“这么快就打下丰县了吗?”项梁问道。
“不愧是我项家的兵。”项羽说道。
那个士兵俯身报称:“章邯移兵攻临济,周市匆忙回救魏王,雍齿再无依靠,又听闻君上遣兵助沛公,就抛弃丰县跑了。”
“还是要靠我项家的声威啊。”项羽评价说。
而项梁则关心魏国的事:“章邯到哪里了?”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报信人恭敬地答道:“只听说章邯已经包围临济,然后沛公就命我回来了。”
“好了,下去休息吧。”项梁吩咐道。
而项羽则喊住要离去的部下:“刘邦什么时候来还兵?”
“最多三天。”
报信人走后,项梁指着项羽笑道:“你居然也有看错的时候。”
“居然有我看走眼的人,”项羽摇摇头:“这样的人,如何能在乱世立足?”
“这样的人不是很好吗?”项梁说道:“沛公颇有本领,又重诺守信,你结交这样的人作为助力,就可以放心了,总比陈胜的那批部将强吧?”
“他有什么本领?”项羽还是颇为不屑。
“他以两县之兵,就能大败薛郡秦兵,斩郡守;还是以两县之兵,力抗魏国精锐,打得周市不敢再战,最后以一县的兵力,将秦军赶出了砀郡,这怎么叫没本事?”项梁反问道。
“这种事我又不是做不到,”项羽不屑一顾:“我一个人就能斩得郡守;周市,又是什么东西?打这种鼠辈还用得了两县之兵?”
“你做的到的事,便是容易的事吗?”项梁连连摇头,语气里露出不满:“我自问就做不到。难道本事不如你的人,便是无用之人吗?”
“是。”听叔父这么说,项羽就收起狂傲之情,向项梁抱拳谢罪,但最终还是加了一句:“但依侄儿之见,要是刘邦一开始就杀萧何、诛曹参,立威沛县,然后急攻四周郡县,然后任用子侄而不是雍齿这种外姓人镇守,现在他的成就要比现在大得多,也用不着找叔父借兵了。”
“这不是挺好,比你本事差,用起来不是更放心嘛。”
这次刘邦再见到项梁的时候,明显感到对方比上次显得要热情得多。
设宴款待刘邦的时候,坐在正中的项梁就对他介绍起另一次的第一人:“这是我兄长项伯,”接着是下一个:“这是我侄儿项羽。”再下一个则年轻得不像话,好像还不满二十:“这是我族侄孙,项它。”接着又介绍了项声、项庄,其余陪坐的,也都是项家的子弟。
和这些人逐个见礼后,项梁就问起刘邦带来赴宴的四个人都姓甚名谁。
“沛县曹参。”
“沛县曹无伤。”
“泗水夏侯婴。”
“丰县周苛。”
刘邦身后的人陆续向项梁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没有一个子侄吗?”项梁问道。
刘邦欠身道:“家中子弟皆不成器,这四位都是我军中战功卓著的壮士。”
项梁不再多说什么,举杯祝酒,众人开始饮乐。
喝了几杯后,项梁对刘邦说道:“明日,沛公跟随我去见大王吧,大王欲授给沛公一个将军之位。”
刘邦和四个部下闻言都露出喜色,他们都知道楚王乃是项梁所立,既然项梁说刘邦能有一个将军,那楚王就肯定会给刘邦一个。相比沛县县令,刘邦这次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楚廷的高级官员之列。
“既然是将军,那么就可以有左右司马,司马是军中要职,”项梁又问道:“沛公回去可以好好思量,任命何人承担这两个重任。”
刘邦几乎不假思索地转头看着曹氏兄弟,口中说道:“那便是曹参和曹无伤了,他们功劳最大,定能服众。”
像是证实刘邦说的话一样,夏侯婴和周苛立刻向曹氏兄弟道贺,项梁看到他们两人都是真心实意,并无丝毫嫉妒或是不满。
又喝了一会儿酒,项梁突然皱眉道:“沛公与魏相周市是不是有仇?”
本来喜笑颜开的刘邦四将,顿时人人脸显怒色,周市无缘无故来攻打沛县,还劝降了雍齿,搞得刘邦狼狈不堪几乎陷于死地,沛县也有不少子弟伤亡。
明知故问后,项梁晃着酒杯,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章邯已经包围临济,困住了魏王咎,周市不敢给临济解围,派使者赶来我这里求救兵。”
“痛快。”
“痛快。”
刘邦背后几个人都拍手称快,刘邦本人脸上也露出笑意。
可笑了一会儿后,刘邦就不再和他部下庆贺,而是皱眉沉思起来。
“以沛公之见,我大楚该不该发兵救魏?”等了片刻,见火候差不多了,项梁就问道。
“应该。”刘邦重重一点头。
“沛公你总是这样。”夏侯婴发出一声哀叹,而其他三人都默不作声。
“可他没有救陈王。”项梁提醒道。
“所以他们有今日之祸,”刘邦说道:“魏王、周市鼠目寸光,以为只要不去招惹暴秦,就能让秦兵先去攻打别人,以致现在有亡国之危。如果我们和魏国一样,那等魏国完蛋了,就该轮到我们楚国了。虽然我和周市有仇,但现在我是楚臣,断然不敢因为私怨而有害国家大事。”
“如果要派人去救魏国,”刘邦说话的时候,项梁一直认真听着,迟迟没有饮酒,现在他把酒杯放回几案上,郑重地看着刘邦:“沛公肯不肯同去?”
“当然。”刘邦挺起胸,昂然答道:“臣愿意领兵前去救魏,不解临济之围决不空回。抗秦之事,多一诸侯便多一分把握。”
“呵呵,”项梁笑道:“沛公真是良臣,不过沛公有这样的心胸,周市可未必有。我意已决,出兵救魏,但会另选良将。”
“我楚国有武信君执政,真是大幸。”刘邦双手举杯,向项梁敬酒道。
项梁欣然接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后刘邦等人告辞离去,营帐里又剩下了清一色的项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