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齿没说话,刘邦任命他为丰县的守将,独当一面,显然对他极为信任。
“难道不是刘邦夺了足下的县令之位吗?”魏国使者见雍齿不说话,就主动说道:“难道不是刘邦自己在据沛县自雄,而把足下赶到丰县的来的吗?足下如此英雄豪杰,现在却为一个黔首呼来喝去,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雍齿闻言果然大怒:“你说的不错,我雍齿个高门望族,岂能被刘邦当作奴仆驱使?”但片刻后雍齿又犹豫起来:“可刘邦骁勇善战。”
“还不是他麾下的沛县望族善战?可难道沛县望族就都对他那么服气吗?足下登高一呼,沛县望族势必舍刘邦而投足下。”魏国使者说完后,见雍齿还在迟疑,就又添上一块筹码:“若是足下归顺吾主,相国说可派五百锐士来增援足下。”
“五百?”雍齿确认道。
“五百。”使者重重一点头。
“好,”雍齿终于下定决心,狠狠一拍桌子:“我终不能甘于黔首之下!”
得到使者回报,知道雍齿造反后,周市大喜:“如此就斩断了刘邦一臂,若是刘邦去攻雍齿,我们就攻沛县,如是刘邦来与我们对垒,那我就令雍齿去攻沛县,定要让刘邦疲于奔命。”
……
秦二世二年一月。
刘邦红着眼睛,看着丰县上的魏国军旗。
雍齿的叛乱给了刘邦沉重的一击,不但让刘邦立刻失去了一半的地盘,而且还有很多沛县的望族也因此发生动摇——和魏国人不同,雍齿也是沛县人,半年前雍齿和沛县望族的关系要比刘邦与他们的关系还要密切。
城内有魏兵助战,城外的沛县兵马对攻打雍齿也三心二意。对此刘邦无可奈何,他无法说服沛县人去和雍齿死斗,而且周市还会出兵骚扰沛县。
“萧主吏说,魏兵又朝着沛县去了。”萧何的使者见刘邦怒气冲冲地盯着丰县半天不说话,就再次提醒他道。
见刘邦还是不说话,夏侯婴劝说道:“我们回沛县去吧。”
曹参也跟着劝解:“这次虽然没打下来,但我们还可再来嘛。”
刘邦仰天长叹道:“虽然每次出征都只有不到千人,可沛县一地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次次劳师动众?这次我挑这个天气来,就是盼着周市体恤士卒,不要再救援雍齿了,可他居然又派兵来了,那等到天气好转,他岂不是会更加用心地来帮雍齿?”
想了片刻,刘邦还是有些默默点头:“让将士们准备吧。”
见刘邦显得相当消沉,曹参便宽慰道:“难道沛公因为这么点挫折就丧气了?”
“如果只是周市、雍齿,即便我只有一县之地也敢和他们周旋到底,可我没想到周市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刘邦苦笑一声,对曹参连连摇头:“现在天气不好,秦楚或许会暂时罢兵,可等到天气好了,秦楚必定会决出胜负。到时候秦兵必定会移师攻打魏国,或是我们,现在周市、雍齿不顾秦人的威胁拼命与我们为敌就是自取灭亡,可叹我也被逼得不得不和他们打下去——等几万秦兵来了,仅凭沛县一县如何抵挡?章邯可不是周市这样的无谋匹夫。”
“沛公觉得陈王会输给章邯吗?”曹参听刘邦的话里根本就没提陈胜取胜的可能性。
“陈王麾下现在也就一、两千甲士吧,章邯至少有三万,还能得到三川李由和关中的增援,怎么看陈王都没有胜算。”刘邦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悲伤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已经看到过一次诸侯自相残杀,结果统统被秦国所灭的事了,难道等我老了的时候还要再看一遍吗?”
正在刘邦准备退兵的时候,一个使者从陈郡方向匆匆赶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陈王死。”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刘邦还是大吃一惊:“章邯行动如此之快啊。”
“不是章邯杀的,”使者报告道:“陈王撤出陈郡等候援兵,但久候诸侯兵不至,知道不会有援军后,就集中麾下的一千甲士,打算与章邯的数万秦兵在下城父决战,但他的车夫庄贾,不敢追随陈王与秦军作战,就刺杀了陈王,投降了章邯。”
“只恨杀不尽天下的奸诈小人,”曹参大骂道:“背主忘恩,还有何面目活在天地间?”
“陈王是自知必死了啊,”夏侯婴摇头道:“宁死于战场,不死于逃亡路上,可叹陈王英雄盖世,这点最后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不是每个人都像陈王那样宁折不弯的。”
“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刘邦用陈胜的话结束了大家的感慨,转头对曹参等人说道:“那我们不退兵了。”
“因为陈王死了?”
“是的。”刘邦对大家说道:“之前章邯的目标是陈王,又见周市一心攻打我们,自然懒得管他免得节外生枝,但现在陈王已死,章邯岂有不去打魏王咎的道理?我估计周市很快也会退兵了——他不防备秦军反倒在全力攻打我们,这岂不是鼓励秦兵去打吗?这是其一;”
“其二,”刘邦继续说道:“陈王败死,秦军已经攻克陈郡,只要章邯再击败魏王就会来攻打我们砀郡了,时间紧急,我们必须赶紧攻下雍齿,然后准备抵抗秦兵。我就赌一把了,赌周市会退兵。”
陈胜的使者走了几天后,魏相周市的使者就又到了,这次他见到刘邦后显得十分客气,跟他来的还是那三个武士,对刘邦也都显得很恭敬。
“听闻沛公的英雄事迹后,我家相国也十分敬佩,”使者说着,双手捧着一份新的公文给刘邦:“我家相国已经派使者回去报告大王了,请大王将沛县封给沛公。”
刘邦扫了一眼周市新的信,就伸手推了回去:“就是说,我可以自称沛邦了,对吧?回去告诉你家相国,如果能打下沛县,他想封给谁就封给谁,在此之前,他谁也封不了。”
使者见刘邦语气坚定,也叹了口气,缓缓把周市的劝降信收起来,嘴里还有些不甘地说道:“这次我家相国带来的大军就算没有一万,也是沛公的数倍了。”
“其中很多都是魏国的望族子弟吧?”刘邦问道。
“那是。”使者昂然答道。
“你也都是魏国望族子弟吧?”刘邦又问道:“上次你们四个,深陷重围,已经是必死之地了,但我看你们还是神态自若,视死如归。”
“承蒙沛公夸奖,吾等不敢有损家声。”魏国使者脸有骄色,他身后的三个武士也都昂首挺胸。
“唉,”刘邦长叹一声:“魏国和我们楚国一样,被秦所灭,我楚人一谈起此事,无不切齿痛恨,以为奇耻大辱,黔首尚且如此,望族更不必说。所以大王振臂一呼,我楚人都拼死向西击秦。你们魏国的望族子弟,难道不想洗刷亡国之耻吗?怎么不去向暴秦复仇,反倒要趁着我们楚人和秦人血战的时候,来攻打我们呢?”
魏国使者和三个武士都面红耳赤。
“受教了。”使者站起身来,向刘邦抱拳告辞,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魏国的使者走后,刘邦就把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统统找来:“我们出兵,与周市扎营对垒。”
“在野外扎营相对?”曹参瞪大眼睛问道:“就是营地扎得再紧,能比得上沛县的城墙坚固?”
现在刘邦已经探查清楚,周市带来了三千魏军,而刘邦现在集结起来的两县兵马只有一千出头,魏军足有楚军的三倍。
“这样魏军能听到我们的喊话,”刘邦答道:“我刚才试探了一下,魏国的军心恐怕不行,我们可以将其动摇。而且如果把魏军放到城下,周市肯定要纵兵掠夺城下的百姓,还可以用屠城来激励士气,不能让他这样,我们出城迎击周市。”
很快刘邦就带着军队离开沛县,朝着魏军开去,最后他选定了一个位置,命令曹参等人开始扎营:“看,对面的小土丘地势很高,背后还有水源,是个很好的扎营的地点,我猜周市一定会把营地扎在那上面。”
“是的,我也觉得很好,附近肯定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所以我必须要问为什么我们不把营扎在上面?”曹参抱怨道:“沛公你就指望动摇魏国军心,要是动摇不了呢?”
“要是我们扎在上面,他们就不会扎在我们对面,听我们日夜不停地骂阵了。我们还可以在这里挖一条壕沟,”刘邦指着脚前说道:“可以阻挡魏军靠近我们营寨。”
“阻挡不了多久的,如果魏军真的猛攻的话。”抱怨归抱怨,曹参还是执行了刘邦命令。
看到刘邦的营地后,周市和他的将领都放声大笑:“刘邦果然不会打仗,居然把最好的地利留给了我们。”
生怕刘邦发觉自己的错误,周市立刻在刘邦对面的土丘上扎营,出乎魏军意料的是,楚军对魏军在他们眼皮底下扎营无动于衷,这让全神戒备的周市颇有一拳打了个空的感觉。
扎营之前魏军已经注意到楚军在自己营寨外挖了一圈壕沟,不过这没有什么,魏军掌握着居高临下的侦查和攻防优势。只要修好盾车,将士用命,花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填平两者之间的壕沟,然后直接攻击刘邦的营寨。
构建好营地后,魏军立刻住下,安排好岗哨,准备第二天就开始打造器械。
结果当晚,楚军那边就开始骂阵。
本来骂阵也没什么,在扎营的时候魏军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因为骂阵都是强势的一方试图把较弱的一方激怒,引诱他们出来作战的。现在魏军根本不畏惧和楚军作战,反倒担心楚军不肯和他们交战,既然如此魏军将帅都不怕楚军骂阵,骂得越难听越好——不但耗费楚军气力,还能给魏军增加士气。
可这次楚军的骂阵和以往不同,基本就是刘邦第二次对使者说的那一套,至于周市背主忘恩一事则根本不提,因为刘邦试探了一下,觉得对魏人来说,他们不认为周市背叛陈胜拥立魏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许魏人还觉得这是弃暗投明呢。
所以楚军就揪着魏国的国恨家仇骂,不断提醒秦人在魏国的暴行,秦人做过最恶毒的事莫过于决水淹大梁。楚军对此自然是提了又提,质问魏军中的望族子弟可是忘记了国恨家仇,可是忘了尽成鱼鳖的大梁父老,现在明明有秦兵不打反倒要来拖楚军的后腿。
一开始周市对楚人骂阵还不放在心上,但第一天没过去,他就觉出不对来,包括他的幕僚在内,魏人都被骂得满脸愧色。而且越是军中那些豪杰之士,反应越是强烈,这些被周市依仗为长城的壮士,很快都不好意思去面对楚营了,纷纷借口打造兵器离开营地,最糟糕的是,好几天过去了,攻城器械的进度还慢得一塌糊涂。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血气方刚的魏国望族少年提议要和楚军和谈,并肩抗秦了。要是只有一两个人这么说,周市倒是好办,将阵前公然讨论通敌的人斩首,旁人也没什么话说;可现在就算不是所有的人,但大部分豪勇之士都有这个心思,这就让周市感到十分难办。
“进攻!”虽然攻城器械迟迟完成不了,周市还是觉得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这次他挑选带来的都是魏国精锐,周市一心想着替魏国开疆拓土,好让魏国上下都能对他这个相国更加服气。这个计划还很安全,周市和魏咎已经商量清楚:秦国肯定全力攻打反秦最激烈的楚军,而陈胜也肯定集中了所有残余的力量拼死一搏,所以魏军既不用担心秦兵也不用担心楚军,等他们两败俱伤了魏国也把土地抢到手了。
在周市的严令下,魏军发起了对楚军的进攻,按说楚军的壕沟并不深,可是魏军打得有气无力的,攻打了一上午连坑深的三分之一都没填上。
每次少有折损,魏军就退了下来,楚军也不追赶,更不努力杀伤魏军,反而是在那边高声呼喊两国的好儿郎不要自相残杀,就算魏国不想抗秦也不要害死想抗秦的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