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上杉谦信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世人认知中的寥寥几年。只需要想想他应当如何与上杉谦信分享身边的事情,那位历史上英年早逝的军神可能有的回答就自然的浮现在他的心中。
“我、实在是……很抱歉。”
他已经向上杉谦信告别,却仍然难以忘怀这位将自己赶出上杉家的家主。
“我已经答应了您,不会去见您最后一面,但是……”
但是他仍然想要在上杉谦信亡故之后,亲眼看见对方的尸体被运入越后。
与死去的人相见,瞻仰对方的遗容,这能算是见到了最后一面吗?
大概算吧……也大概不算吧。
明白自己眼下只能等待着上杉谦信的死讯传来,五虎退有些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他重新将信纸与毛笔、砚台收拾好,将刚刚与明智光秀的对话稍作梳理,准备在之后告知兄长一期一振,以期在日后能变得更加善于言辞一些——但在将空白的纸张放回原位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出现了茫然之色。
他的字迹也是照着上杉谦信的字去联系的。作为付丧神现世的他,字迹原本就与上杉谦信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心智不同,字迹细看之下,风骨天差地别。在上杉谦信的纵容与教导下,他的笔迹如今已与上杉谦信一般无二,哪怕是模仿上杉谦信的口吻去驱使上杉家的军队,大概也有近半成功的可能。
那时候的上杉谦信,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是否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知晓了五虎退实际上就是“五虎退”?
五虎退不知道上杉谦信是否曾经动过将他争取到上杉家的想法,但是他仍然为此发自内心的觉得……
什么都不能为上杉谦信去做的他,仍然性格优柔的他,实在是太辜负上杉谦信对他的……爱护了。
半个月后,时间就翻到了天正六年(1578)的三月十三日。
上杉谦信,与世长辞。
在那一个瞬间,明智光秀是很茫然的。
最后一面……什么最后一面?哪种意义上的最后一面????
——所以说,前往安土的刀剑男士们叮嘱五虎退不要与明智光秀近距离接触,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数珠丸恒次原本捏着佛珠、随着默念佛经而一颗颗将珠子拨动的手一顿,翕动的唇也停滞了一瞬。他的眸子似乎微微睁开了,又似乎仍然紧闭着,未将注意力放在那一人一付丧神身上,却又通过感官去感知四周的气氛变化。只是沉默了几秒,身为佛刀的太刀付丧神就又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念诵经文了。
由于明智光秀和数珠丸恒次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现出异样,五虎退也就全然不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大事的,只轻轻吸了吸鼻子,克制着没有露出泪眼朦胧的样子来。那双温顺如鹿的眼睛相较他刚刚诞生时的惶然多了几分属于猛兽的锐气,但总体仍然是温厚懦弱的好欺负模样。又因为他面对的是明智光秀,这几分的锐气也在欠缺杀气的前提下轻易的就能被忽视过去。
不过,即使疑似在五虎退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剧透了一脸的历史,明智光秀也仍然没有想到上杉谦信暴病而亡的结果。三郎与刀剑男士对于“本能寺之变”的幕后真凶虽然说法不同,但是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织田信长死于本能寺之变”这件事。对于三郎理所当然的、“织田信长必将取得天下”的说法,刀剑男士们也未曾有过反驳,原本就相信三郎的明智光秀自然也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这次上杉谦信来势汹汹,明智光秀在打起精神、警惕应对的同时,也坚信织田必然取得胜利——只是他原先预期的只是与上杉谦信再度达成一致、结成脆弱的同盟关系;或者是上杉谦信身患疾病不得不撤军一类的结果。五虎退突然说的“最后一面”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就明智光秀事先猜测到的结果而言,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根本意义上的改变。
五虎退同样是知晓历史的人,他所言的“最后一面”应当不是仅仅转述上杉谦信果决的与他割裂关系后的话语,更不是代表织田上杉敌对期间的“不肯再见”——那四个字暗示的,就是上杉谦信的死期无疑了!
但,具体何时而亡、又是以何种方式而亡,这些信息对明智光秀来说仍然属于未知。他也不可能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就放松警惕、让三郎那里滋生危险——如果上杉谦信的死亡恰好是在两军战况激烈、决出胜负的末尾,提前松懈下来的他若只期待上杉谦信的丧生、消极地与上杉家作战,不管“历史”的胜负如何,他那一方必定是难以胜过上杉军,更别说保证三郎的安全。
这个消息除了进一步安下明智光秀的心之外,恐怕什么作用都没有了。暂且也还认识不到三郎的“天命所归”到底是以何种叫人惊骇的形式表现出来,明智光秀也就仍然需要操练兵马、随时做好调兵应战的准备。
他最终没有进一步逼问五虎退,而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强求五虎退将前主与现主彻底地分割出来,只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的话。”
“这样就很好了。”五虎退回答道,“不过,我……想要请求您一件事。”
刚刚推拒了明智光秀的好意,现在又要提出请求,自觉得寸进尺、行为反复的五虎退连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明智光秀无意为难他,只客气而谨慎地问道:“请说说看?”
“——如果,谦信公的、一些意外的事情(死讯)传达至织田家的话。”五虎退轻声说道,“我可以去……越后看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