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诊脉之际,长街上唢呐欢腾,锣鼓喧天,她一转头就看见艳红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过,两边都是等着捡果子捡铜板的孩童。
婢女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遥目光微闪。
数日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经做媒,把陈尚书的长女嫁了过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举动,但直觉告诉她,梁华并非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宛遥没见过那位大家闺秀,想来应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八抬的花轿精致奢华,身后跟着同样红衣喜庆的丫鬟仆人们,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飘飘。
就在迎亲的队伍从视线里行远时,她忽然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笔直如松的身影,是习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劲装,手里长剑紧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神伤,正定定地,望着花轿离去的方向。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已是下午,宛遥估摸着项桓应该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伤药打算出门。
临行前,桑叶从屋内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约是在吃饭,嘴边还沾着饭粒,一手拎过她的纸包。
“你也要去?”宛遥问道,“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同婢女相视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遥还是劝道:“你正长身体呢,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桑叶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回里屋,很快,叼着张肉饼匆匆折返,边吃边道:“这样可以吗?”
实在是听话得厉害。
宛遥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项府还是老样子,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边住着项老爷,自带一股古板威严的气息,另一边住项桓,从门到缝都写着无法无天,连墙头的树也生得张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样。
宛遥还没进院子,回廊上就看见项桓、余飞、宇文钧,三位好兄弟并排走过来,一路闲谈,却气势汹汹。
“宛遥姑娘!”余飞眼尖,张嘴叫了声。
她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对面的项桓看见她,一脸“好事大家一起来”的表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宛遥被他拉住手腕转过身,听着奇怪,“去哪儿?”
“梁府。”
她一头雾水:“梁府?……梁公子不是今天成亲吗?怎么,你收到请柬了?”想想都匪夷所思。
“不是。”项桓说起这个,两眼发光,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来形容。
“我们去砸场子。”
尚未行至坊门,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万籁空灵,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宛遥微笑,“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