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一章

我家少年郎 赏饭罚饿 3686 字 8个月前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一步步靠近,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听不见呼吸,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脾俞、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