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刚刚传为兄入御书房,点为兄入兵部,八弟以为父皇这个认命如何?”裴衡雍没有直白的把问题宣之于口,以免落人口实。但他这句充满暗示的话也不至于让人猜不出他心底的疑问。
衡玉为裴衡雍和自己添满茶水,他最近越发喜欢饮茶了。
“父皇圣明,一举一动自有其深意。”
“八弟不争了吗?”
“兄弟阋墙,天家无情,三皇兄想我争吗?”衡玉微微垂下眼,去看茶杯中那微微晃动的茶水,言罢抬眼,轻轻勾唇。
裴衡雍心头一震,把困扰自己与幕僚多日的疑虑问出来,“八弟想要什么?”
若他想要那尊贵权位,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但衡玉却在这时选择退后一步,在幕后默默助他一臂之力,一举一动到底有何深意?
“若我不争,而且愿助三皇兄一臂之力,不知可否换得三皇兄的信任?”
裴衡雍少时,皇后郁郁而终。此后于宫廷中举步维艰,自少年起便日日习武,他一身气质虽温雅,却与自幼养尊处优的衡玉不同,手上满是舞刀弄枪后留下的茧子。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干脆道:“可。”
“若他日我得掌权柄,底线范围内八弟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一试。天家无情,天子多疑,但若是八弟愿信我,我是想与八弟成就一番兄弟和睦的佳话的。”裴衡雍轻笑道。
他望着眼前虽还年幼却已有亭下玉树之资的弟弟,恍惚之中又想起当年,他在那寂寂宫殿里,对自己笑得灿烂而温暖。
“我自是信的。”衡玉垂下眼,轻轻笑起来。
三日后,朝会。
近段日子国内没有出什么大事,风调雨顺,边境安稳,朝会几乎只是例行公事,奏陈一些不痛不痒的大事后就已经没事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景渊帝一个眼神过来,内侍总管刘诺上前一步,提高声音喊道。
“臣有事要奏。”礼部有一官员突然出列,手反执笏,俯身行礼。
“国不可一日无后,但自先皇后过身后,后位早已空设多年,下官恳求陛下立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大殿顿时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就连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站在前列的内阁诸位大臣都往那位站在殿中的官员看去。
其实后位虚设这件事,不是景渊帝诚心想虚设,他一直都想争取立皇贵妃为后,可此言一出,不仅内阁严词反对,就连已经退隐到幕后不再插手皇帝决策的太后都派人过来问询。
毕竟在几年前三皇子还没有立下军功时,他比起八皇子而言,最大的优势就是嫡出这个身份。
若是姜氏被册立为后,即使只是继后,八皇子的身份比不过元后所出的三皇子,但也是嫡出皇子了,那些支持三皇子的人自然不愿意让姜氏为后。
况且姜氏的身份也委实是太低了,不过是浣衣局宫女出身,身份低贱。
这件事闹到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晋封姜氏为皇贵妃,总领后宫事务。
内阁众人心知肚明,若景渊帝要立后,最大可能是立皇贵妃为后,所以这几年来众人一直默契着没有提这件事。
如今竟然出了个愣头青,竟然敢当堂提出这件事。
但当众人回想这位礼部官员的身份,一些消息灵通之人突然想起,他是三皇子门人啊。
内阁好几位老狐狸不动声色往立在武将一列第一位的三皇子身上看去。
三皇子裴衡雍面上沉静,似乎是察觉到有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唇缓缓勾起,笑得温雅。
景渊帝并没有察觉到下面的心思浮动,他心中喜意一闪而过,面上却一点端倪都不露,反问站在殿下的官员,“那你认为,何人可为后?”
“皇后,乃国母,自当为国之表率,贤者居之。这些年皇贵妃娘娘把后宫管理得极好,臣认为,可立皇贵妃娘娘为后。”几十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额上也不免渗出些冷汗来。
但如今景渊帝垂询,他想起那位的叮嘱,直接提议道。
三皇子与八皇子竟然握手言和达成一道战线了。这一结论在内阁几位老狐狸心中一划而过。
言官此言一出后,景渊帝原已做好被内阁几人反对的准备,谁知那几位老狐狸竟然都没一人站出来。
此事还有转机,景渊帝心中划过这一想法。
“立后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退朝。”景渊帝没有逼得太紧,而是先将这件事缓一缓。今天这样已是一个极好的信号了。
立后一事以飞快的速度传到后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处宫殿的妃嫔揉碎了手中的帕子。
下了朝后,景渊帝立即命人摆驾淑华宫,到了淑华宫也不让人摆驾,直接挥退上前向他行礼的宫人,大步流星走到殿内。
皇贵妃正在里面清点殿内的东西,景渊帝大踏步走进殿内后,直接挥退殿内的人,走到皇贵妃面前,挽着她的手,兴奋道:“婉儿,朕可以册立你为皇后了。”
皇贵妃一怔,脸上出现难得的失态。
后位啊。
这个位置她从不曾想过。身份地位,姜家又一直在扯她的后腿,她能登上这皇贵妃之位已经是景渊帝极力争取的结果了。
“陛下……”
景渊帝将没有做盛装打扮的皇贵妃拥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道:“今日朝会上礼部官员提出应当立后,然后他提了你,而内阁却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朕让他们从长计议,但若是没有意外,这后位一定是你的。”
皇贵妃心下一叹,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淡然,她柔声道:“还不知内阁那些大臣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如何想,陛下不必替臣妾争取。能册立为皇贵妃,已经是臣妾之幸。至于尊贵若后位,臣妾不敢奢求。”
她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景渊帝欢喜的情绪一滞,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坐了下来,靠着皇贵妃,静静牵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皇贵妃能体会到景渊帝的心情,她反握住景渊帝的手,垂下眼去看两人相牵的手,“陛下且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只要您在,那么臣妾能不能册封为后都无所谓。”
“朕幼年继位,政事被太后把持,一直到朕大婚,太后也没有归还权势的意思。后来还是在内阁的争取下朕才能自己主事,太后也被逼到在凤仪宫中颐养天年。”
因为权势,母子不似母子。
“内阁这些年权势越来越大,与帝王分权。朕的性子你知道,总是强硬不过内阁,而且因为身子原因很少理政。册立你为后这件事如果朕能顶得住压力,几年前也许你就已经能祭过天地了。”景渊帝轻叹出声,“朕的身子这两年是越来越差了,唯一的执念就是立你为后,百年后让你与朕一道合葬了。”
生不同衾死同穴。
这已经是一位理智的帝王能说出来的最动人的情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