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三连退三丈才避开了,一看,果然是皇帝在发疯。
他见招拆招,两人一来一往的就打斗了起来,李莲英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等两位祖宗停下来了,他才送了热毛巾上去。
沈十三瘫在书案下面的阶梯上,帕子胡乱往脸上擦了两把,道:“专程来看看你的惨状,果然没让老子失望。”
皇帝闷闷的不说话,半晌,才道,“我放她走了,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沈十三都愣了,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卧槽?你他妈也太窝囊了吧。”
皇帝说,“我给不了她要的后位。”
沈十三砸砸嘴,道:“要做皇后,这么贪心啊。”
皇帝这幅模样,沈十三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开先看着还算解气,等看久了,就不得不有些窝火了。
“他娘的不就是一个后位吗,给她就是了,废后这勾当你还怕做吗?不就是动荡一阵子,你不废也是一样的动荡。”
皇帝学着他的样子斜躺在阶梯上,整个人呈大字摊开,好久,他才说了一句,“社稷为重,君为轻。”
声音很轻,很轻。
沈十三勉强听清楚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略表同情。
啧啧,真不知道,这个位置有什么好争的,当了皇帝不还是这个鸟样。
顾霜霜在齐府一住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心情倒是轻松,直到半个月后一日,皇帝突然来了。
她猜,大概是成了吧。
皇帝穿了常服,没用仪仗,连李莲英也没带,领着她,在街上左逛右逛。
他是没来过这些市井之地的,来也只是路过,没认真的驻足过,这还是头一遭。
他好像特别有兴致,看起来比沈思的心里年纪都还要小,看到什么都摸一摸,偏生这个人还大方,摸一爪子都要丢一锭银子,看得顾霜霜都觉得肉疼。
看来,国库很充盈呐!
终于随便找了间客栈坐下,吃当然是捡最贵的上,两个人点了满满一大桌的菜,掌柜的笑得牙花子都咧出来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都解决了,他心情特别好,竟然还让小二上了两坛子竹叶青。
顾霜霜想到他那不是很好的酒品,按住了他的手,“你不能喝酒。”
皇帝歪着脑袋问她,“为什么?”
“你酒品不好,等会儿要在大街上丢脸。”
忠言逆耳啊!
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拔高了八个度,“什么?我酒品不好?你开玩笑吧!”
说完,他又把声音压下去,道:“李莲英说我酒品还行,喝醉了就睡,基本不闹事,而且今天高兴,不多喝,小酌两杯。”顾霜霜看着他,“李莲英的话你也信?”
皇帝点头,“就两杯,绝不多喝。”
顾霜霜终于半信半疑的松了手。
不是不让喝,实在是他喝醉后的醉相……算了,不想也罢。
皇帝今天的兴致果然很高,席间唾沫横飞的跟顾霜霜谈这段时间的趣事,有时候连自己小时候的丑事也讲。
他口才很好,讲起来跟自带3d效果一样,顾霜霜不知不觉入了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坛子酒已经没了。
她暗道一声不好,去看皇帝,果然发现他面颊飞红,双眼朦胧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
她连忙喊掌柜的过来结账,想要乘他酒劲儿发出来之前把他弄回宫,好歹将这一世英名保住。
皇帝喝多了,挂在她身上难受得直哼哼。
她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跟无尾熊一样的抱着,还正大光明的在街上走,那回头率,简直杠杠的。
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熟人臣子,认出皇帝来了,再一看,那个女的,不是贵妃娘娘么!
顿时,臣子们转身就走,没看到没看到,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将皇帝送到了宫门口,把他交给宫门的守卫,预备走的时候,却见皇帝向前一个飞扑,搂住她的腰黏唧唧的说,“你为什么不进去啊?我们到家了啊?”
大庭广众,有伤风化!
一众守卫噗通一声,相当整齐的跪倒在地,把头埋在地面上,恨不得挖点土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
顾霜霜无奈将他推了推,哄着他,“你先进去,我东西忘在客栈了,拿了就回来。”
谁知,喝醉了的皇帝看起来傻,实则精明得很,他欢快道,“好啊好啊,我陪你一起。”
顾霜霜语塞。
片刻后,她妥协了,“你先下来,我们回去。”
谁知道皇帝还上瘾了,抱着她不撒手,“走!回家!”
就这样搂搂抱抱,大摇大摆的一路杀回玉芙宫。
这一路来,不知道惹了多少注目。
顾霜霜饶是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也觉得脸上有点儿烫了,不过架不住人家喝醉了会耍浑,只能无奈算了。
小云对皇帝的这副模样已经见惯不怪了,一眼就知道是喝醉了,乖乖下去熬醒酒汤,皇帝则是拥着顾霜霜进了主殿。
今天不同,今天进来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门。
皇帝正在纳闷什么叫他‘也来了’,便听到皇后在,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怎么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皇后和顾霜霜单独在一块儿,他总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安和烦躁。
也不知道这情绪到底打哪儿来的。
齐良翰见他出神,便静静的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皇帝自己缓过劲儿来了,道:“带路。”齐大人才走到左侧带路。
皇后今天下午就来了,一直和顾霜霜在屋内说了大半天的话,也不让人伺候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皇帝又是一皱眉。
这俩都说啥了?还不让人听?
然而,在场众人,就在只有皇帝一个觉得诡异,其他的,比如齐良翰和齐夫人,都觉得很正常。
特别正常。
宫里的娘娘们没什么事做,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爱坐到一起聊聊天,宫中的那些个事儿,说污秽不堪都是说轻了,不让人伺候,倒也是正常。
当然了,不是说齐家人觉得顾霜霜污秽不堪,毕竟人家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还不行吗?
这话就在心里想想,不敢说。
皇帝揣着不怎么安定的心情到了廊下,莫名的,竟然谴退了所有人,自己鬼鬼祟祟的蹲在窗户下,偷听两个老婆说话。
齐良翰远远的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还是有道理的,皇帝都这样,难怪皇后也如此了。
但是此刻的皇帝,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屋内的谈话是这样的——
“贵妃看看这朵牡丹,本宫绣的怎么样?”
“回娘娘,臣妾不太懂刺绣,看不太明白。”
“你呀,真是直白,放在别人身上,就算不懂,也是要说好看的。”
“好看。”
诸如此类,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听起来,很和谐。
皇帝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挺胸阔步的推门而入。
内屋两人见他,反应各不相同,皇后明显要热情一些,“陛下怎么来了?哦,臣妾倒是忘记了,是来接和熹妹妹的吧。”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来了?”
皇后道:“宫中无趣,恰好又乱了一番,臣妾那昭阳宫还正在修葺清理,臣妾闻着那气味实在不好闻,便想到妹妹这里来避一避,这才晓得,妹妹不回宫,原来竟是有先见之明。”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不回宫是因为气味难闻……
皇后一人试着热了热场子,发现没什么用,眼睛在皇帝和顾霜霜身上转一圈,便识趣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臣妾不便多留,也就先回了,不打扰陛下和妹妹慢聊了。”
皇帝挥挥手,道:“退吧。”
顾霜霜依照礼法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下意识的,皇帝觉得有点气不顺,他上前两步把人扶起来,道:“以后这些虚礼,你就不必再拘了。”
一只脚恰恰跨出门槛的皇后身形一顿,出了门便冷下来的脸,又难看了两分,到底,还是没再逗留,装作没听到,径直走了。
顾霜霜没接他的茬,将他盯了半晌,说,“我想下江南。”
皇帝愣了一下,“下江南做什么?最近我事忙,腾不出时间来陪你,要不缓缓吧,等我忙过这一段,陪你一起去。”
他心中苦笑了一下,说是这样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等他闲下来,能够甩手跟着顾霜霜下江南的时候了,至少也是五六年后了。
哄她,是不想让她一个人走。
先稳一稳吧,等他忙过这段时间,也是一样的。
顾霜霜别开了目光,看着窗户外面,那目光,似乎能够穿透实质,看到皇后离去的背影,“我不想呆在皇宫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好半天,才笑着说,“再等我一个月吧,我把手头的乱党处理完,就陪你去。”
顾霜霜转过头来,“我不想做贵妃了。”
皇帝浑身紧绷着,胸膛的起伏剧烈了些,太阳穴旁爬起了青筋,似乎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终于,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笑容,说,“我听说江南那边的莲蓬不错,莲子又大又饱满,还不苦,只是现在不是季节,若是应季的话,就有口福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是吃鱼的季节,秋草鱼贴了秋膘,据说还美容养颜,你要是喜欢的话,你舅舅和舅娘他们也可以一起……”
顾霜霜静静的听着,可是他似乎总也说不完,她不得不打断他,“你放我走吧。”
皇帝的情绪到了极限,竟然还能再忍一会儿,他和声静气的问,“怎么突然闹性子了?”
顾霜霜从他手中收回手,面无波澜的说,“你知道我要强,刚才你也看到了,皇后在上面压着,我永远都是个妾,她来时我须得行礼,走也须得行礼,我不喜欢做妾,也不喜欢行礼。”
皇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想做皇后?”
顾霜霜道:“如果你封我做皇后的话,我勉强可以考虑留下来,否则,你还是放我走吧。”
皇帝跳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烦躁的将桌上的杯子全都扫落在地,好不容易将心绪平稳了些,他道:“朕封你做皇贵妃,位同副后,只要太后不活过来,你见了谁都无需行礼。”
顾霜霜不为所动,“陛下,您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困了,想要睡觉了,陛下今日是在齐府落脚,还是回宫?”
皇帝又砸了两个香炉,盯着她想吼两句,又吼不出来。
她要什么都可以给,只有这皇后的位置给不起。
皇后乃是国母,不可轻言废立,这是后宫最大的一支势力链子,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