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的神色,采香都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位夫人的性子,她不说摸透了,起码也是八九不离十。
她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两分。
她跟从小在权贵圈里长大的小姐们的想法不一样,她的心不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因为这个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
所以她觉得悲伤。
但她无法逃脱,因此决定不争,把自己缩在一个小小的躯壳里,不让人往里窥视,自己也不会走出来。
可是这样的心态,是不能在一滩浑水的沈府里立足的。
她不想要的,偏偏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她不害人,自会有人害她。
就算目前与她对立的只有一个卓夫人,可是她如果全无防备,必定不得善终。
采香见过那个卓夫人。
不是善茬。
采香观察了江柔的脸色,觉得她现在的心情还算愉悦,就说:“夫人还记不记得昨日出府之前?”
江柔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迷茫问:“出府之前怎么了?”
“昨日出府之前,将军带夫人去了宗祠。”采香一边说,一边注意江柔的神色变化。
她不提,江柔几乎都已经快要忘记这件事儿了。
昨天早上沈十三莫名其妙的留在府里,又莫名奇妙的带她去宗祠,去南山寺。
“记得,怎么了?”江柔说。
采香明知道江柔不晓得,还故意卖关子的问:“那夫人知不知道,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江柔摇头,“做什么?”
“昨天夫人与将军在宗祠那三拜,是新媳拜祖宗,郭先生手里的那本册子,是沈家的族谱,将军让郭先生在上面写了夫人的名字,南山寺的那三拜,便是最后一步,意思是祈求神灵保佑新夫新妇百年好合,携手白头。”
采香看着江柔的眼睛,一五一十的给她解释完,然后道:“这是沈家娶正妻的规矩。”
江柔仔细一想,好是在郭尧念的话里面,听到了诸如‘夫妇一体,夫唱妇随’之类的词语。
采香一说,她恍然明白,为什么一向不在府里的沈十三昨天抽出了空,为什么杀人如麻的人忽然要去拜佛。
采香想说什么,她知道。
无非就是‘将军很重视夫人’‘夫人可以试着接纳将军。’诸如此类。
她从没在采香面前隐藏过情绪,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的心不在沈十三身上。
说实话,昨天的仪式并没有触动她分毫,因为沈十三早已经跟她说过,娶她为妻,不过就是一个迟来的仪式罢了。
但她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事。
她只想在这里平淡的生活下去,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
当然,她没有资格要求沈十三做一个她心目中的完美丈夫。
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好。
没有谁是捂不热的石头,沈十三言行上虽然对她比较粗暴,但时间久了,她能看出来,这只是他二十余年来的习惯,他对谁都这样。
不是只对她一个非吼即骂。
他救过她两次?
三次?
记不得了。
反正就是很多次。
多到她能够看清楚这个男人的心。
她承认,渐渐的,她有一点点动心。
她抵抗不了一个男人,在她数次陷入绝境的时候,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把她揽在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她挡掉风雨。
可是那不重要。
她接受不了只有二分之一个丈夫。
以后或者会更少。
三分之一?
四分之一?
还是五分之一?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平行的线。
身体或许可以交缠,但心永远不会融合。
她安静的做她的妻子,可以不要任何东西。
唯一的奢盼……希望心还能属于自己。
她不想用尽全力爱上一个人,然后被他无数的姬妾逼疯,渐渐变成一个丑陋的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最初的心。
太极殿门口乱了,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被踹下去的官员甲,拉着官员乙丙丁,捂着疯狂飙血的嘴,气恨难消的就要上来跟沈十三单挑。
他们四个人,挑沈十三一个。
沈十三撸了袖子,拖着瘸腿站起来。
别说老子还没残,老子就算残废两条腿一只手,都能把你四个废物摁在地上摩擦!
李莲英扒在门缝往外看,禀报皇帝,“陛下,再不叫沈将军进来,明天的早朝上,大臣们可都没牙了!”
皇帝一听沈十三想动手了,立即叫李莲英把他喊进来。
李莲英去殿外宣召,“宣,怀远将军沈战觐见”
沈十三揪着官员乙的衣领,一拳头还没砸下去,就听见皇帝喊他进去。
李莲英一看,嘘了一口气。
还好来得早,不然国舅爷的牙齿就保不住了!
国舅看李莲英来宣沈十三,气焰更加高涨,头一仰,不畏不惧的盯着沈十三,满脸都写着‘你打我呀!陛下叫你进去问罪,你不赶紧麻溜的滚进去,还敢打我?!’
沈十三看他欠扁的表情,不是很明白他这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管他的,老子并不是很想明白他什么意思!
于是抡圆拳头,一拳就揍在国舅脸上,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他随手丢在地上,才一瘸一拐的往太极殿里面去了。
年轻的小国舅被一圈砸蒙圈了,在地上躺半天,才后知后觉的从嘴里吐出一摊血水。
里面掺杂着两颗白花花的牙齿。
这才感觉到痛,他痛嘶了一声,露出缺了两颗大门牙的牙洞……
李莲英捂住眼睛,关了太极殿的大门,不忍再看门豁风的小国舅。
一进去,皇帝冷冷淡淡的声音就从脑袋顶上飘下来,“跪下。”
一向受不得人冷言冷语的沈十三居然没有说半个字,拖着麻木的腿就跪了下去。
皇帝把手中的奏章一放,语气淡淡的,就像在说今天天不错一样,“自己说罢,想怎么死?”
他作为一国皇帝,可以跟沈十三互相对骂,甚至大打出手,但唯独不能让沈十三行使只有他可以使用的权利。
这是天子的底线。
皇帝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他凌驾于众生之上,手中有众生所没有的权利,而圣旨,就是他权利的载体。
如果皇帝可以容忍每一个宠臣用他的名义发号施令,那将会朝纲大乱。
君没有君的典范,臣没有臣的界限。
反过来就可以诘问:谁才是君?谁又是臣?
如果他纵容,他就是默认沈十三和他共坐一把龙椅!
宠臣再如何受宠,首先他得是个臣,才会得到这个‘宠’。
如果臣子逾越规矩,行使了只有皇帝才能行使的权利,挑战了天子的权威,首先,他会先丢掉乌纱帽,其次,再丢掉自己的脑袋,最后,还要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
沈十三背脊直挺,像在回答他‘天气还行’一样,“任凭处置。”
皇帝越过龙案,绕到他面前,“念在你沈家为我大秦开阔疆土,数代忠烈,我只饶你这一回,如果还有下次,要么等着我抄了你满门,要么你带着老婆孩子投靠愿意收留你的国家。”
沈十三双目直视前方,只看得到皇帝明黄色的龙袍,那上面一天威武的五爪金龙张扬跋扈。
他说,“臣谨记。”皇帝说:“你那个女人再好,是不是好得过你全家三百七十八口的性命,还有你我的兄弟情义,自己好生回去反省。”
沈十三心想我的女人要给我睡,你给我睡我都不睡,谁好这种问题还要问?!
但他只是说:“是。”
皇帝自以为这么个台阶已经很低了,这个混账再不济,也应该抓紧时机表一下忠心吧?!
结果就一个‘是?’
‘是’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不知好歹!
然后皇帝就恼了,“去找薛致领三百棍,去兵部交了帅印,自己滚回家去种田吧,一个月内,别让老子看见你,不然要你狗命!”
沈十三再道一声‘是’,便退下去了。
他走后,皇帝坐回龙椅,淡定的看了会儿奏折,忽然把一桌子的奏报拂到地上,对着沈十三走的方向破口大骂,“老子两天不打你就皮骚得慌,老子的圣旨都敢假传,不知死的混账!一个女人就迷了心智,他妈的!”
他妈的!
上次薛致打了沈十三两百棍,当天就是用够横躺三人的轿子抬出去的。
薛致记得,沈十三距离上次被打,时间应该没超过五个月,这次怎么又来了?!
还是多了一百棍?
别的他不敢保证,三百棍下去,一个月起不了床,他还是能拍着胸膛说没问题的。
毕竟他自己下手,心里有点逼数。
对沈十三如此密集的挨打频率表示同情过后,薛致一点水分没掺,三百棍当场打了沈十三一个满面菊花开。
等轿子来抬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大冬天被汗水湿透了衣裳,脸色卡白,脑门儿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看得一清二楚,双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珠子里却都是血丝。
沈十三挨打的时候,皇帝就宣召了季修然,让他去沈府候着,别让沈十三直接被一棍子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