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车子藏在朴树林里,泛灰的树叶压根遮不住那骚气的银蓝色外观。

远处有两人抬着肩辇缓缓行来,衣衫还算讲究,只是料子一看就是古代人的棉麻织品。

眼下是深秋十月,天气转冷还偶尔下阴雨,那轿子也是遮风良好的暖轿,外面还覆着厚重的帘子。

柳恣看了眼那两个瘦弱的轿夫,一看就是多年营养不良骨架子都颇细,突然动起了歪念头。

他直接下车开了后备箱,直接抄出两把高尔夫球杆出来。

胡飞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哥有话好好说——”

“劫人,”柳恣顺手把蓝牙音箱和手机连接好,音量扭到了最大,开始翻之前下过的死亡金属摇滚:“把轿子里的人直接带走。”

说实话,半路看到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还能理解为spy或者是复古派宣传者。

但这个年代还坐轿子出行的,肯定不是自己人了。

“带走?”胡飞站在后备箱旁边,猝不及防的被扔了一捆绳子:“你怎么还会带这种东西?!”

“啊?”柳恣啪的关上了门,扭头看向他:“之前出去打猎留着绑鹿的。”

“不是……你真打算劫人啊,”胡飞咽了口唾沫,再度试图警告道:“你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是省里,市里都得派监督官来削你一顿信不信!”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柳恣掂了掂高尔夫球杆,只皱眉道:“这镇子外面所有的环境都变了,而且没有任何现代的痕迹——连一个空瓶子都看不见,这时候不绑个原住民回去问情况,你觉得我们还能怎么办?”

胡飞虽然说没他观察的这么敏锐,可是江银镇外面应该是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

“老大,你可想好了,”他抹了一把汗道:“你要这把这不知道什么人给绑了,小心人家纠集一大群人过来寻仇。”

“寻仇?”柳恣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肩,示意他看着那两三白米外小径上悠悠走着的两个轿夫:“你觉得,他们这个生产力,还有他们人均发育情况,比得过咱们?”

就算真的要干一架,怕是上三四辆消防水车就能解决问题的吧?

退一万步讲,这镇子要真的跑到异世界去了,是死是活那可都看天命。

“我不想去……”胡飞弱弱道:“我遵纪守法这么多年……”

“奖金还想要吗?”

胡飞身体一僵,扭头瞪了他一眼,一手抱绳子一手捏紧球杆,咬牙道:“走吧。”

孙县令正准备去老友家做个客,正一头歪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瞌睡着,半梦半醒的时候不知从哪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鬼叫声,如同雷霆霹雳震怒一般猛地冲撞过来!

这声音大的仿佛有几十个人在同时怒吼,既不像丝竹齐鸣又无金玉之响,却冲撞的人头皮发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轿夫吓得直接扔了轿子就跑,直接让那小暖轿翻滚着落到地上,磕的老爷子哎哟喂连声喊疼,又随着那轿子滚了好几圈,压根爬不出来。

“合着你不还我音箱就算了,还把它当手榴弹一样使?”胡飞看着远处孤零零的轿子,还有旁边一个角都磕坏了的音箱,都不知道该心疼哪一个。

“废话什么,直接捆。”

孙县令这头刚摸索着爬出来,想看眼是哪路神仙这么吵吵嚷嚷的,结果一冒头就看见两个奇装异服的人站在旁边,还没等他开口便直接把他跟拎猴似的架了出去,长绳说捆就捆!

手头没能堵嘴的东西,两人也就任由那老头骂骂咧咧乱扭,直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他扔回了车里,踩油门就跑还撞歪了一棵树。

一路上老孙头的嘴巴就没停过,胡飞坐在副驾驶上全程跟看猴子似的回头盯着他,歪着头道:“真不像现代人啊。”

“说的语言像是东南那边的方言,但是跟嘴巴里塞了袜子似的,”柳恣打了个哈欠道:“回去先跟警察局和消防局那边联系,叫他们紧急集合控制秩序,城市四个口设关卡不要放人出去,发电站那边也赶紧问情况。”

“是是是,”胡飞盯着那扭不动的老头道:“这人怎么说?拿回去剖了?”

“你想什么呢?”柳恣呸了一声,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咱办公室里小梨不是时文系的吗,叫她过来给翻译翻译,等会就拷问情报去。”

跑车像是瞅准了红绿灯瘫痪了一样,开足了马力驰骋而去,伴随着某人的哀嚎声驶向了镇中心。

不出他意料的是,虽然现在才六点不到,政府中心的人已经来了不少。

两个人略有些费劲的把那穿着古怪长袍的老人往里头架,还示意保安过来搭把手。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五点多没睡,发现这个问题的?”

“我?”胡飞终于把这秤砣般齁沉的老头交出去,松了口气道:“我这不通宵dota来着,正准备推高地结果唰的说没电就没电了——”

“几点?”柳恣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道:“记得时间吗?”

“差不多四点五十几?”胡飞想了想道:“我本来以为家里跳闸了,结果一开手机发现信号全没了。”

“然后再拉窗帘一看,整个镇子都停电的。”

“麻烦了。”柳恣掏出车钥匙交给他,语气略有些急促道:“你先去找钱局长,那货估计没醒呢,圈人要紧。”

“所有出城通道全部关闭,关不上就开货车吉普车横在路边——还有人往外跑就当他们自己送死了,甭管。”

他语气急促的交代完这些,扭头就往回走:“我去统计有多少人过来上班了,你赶紧去!”

胡飞心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一看六子难得变严肃起来,心想这回怕是要摊上事了:“那我去了?”

“快滚!”

电梯还有少许的备用电力,保安明显跟这边的维护人员沟通过,说是只能再撑半天,别的都不够了。

“有谁来了?”柳恣一手控制着那开始惊恐的环视四周,两条腿跟筛糠似的直抖着的老头,一边看向保安道:“你估计没写登记表——有几个认识的?”

“供电局的吴局长已经上楼了——孙秘书是四点到的,在我这要了个对讲机就上楼了,她好像是二十分钟前下来把吴局长领上去的——”

“孙赐这么早就到了?”柳恣心想自己的两秘书都发现的够快的,只有自己跟猪一样死睡,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那建设部来了几个?”

保安明显感觉今天镇长语气有点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声音变小道:“两三个吧……厉部长过来了,昨晚这有十几个人留着加班没回去。”

“叮。”

电梯停在了六楼,柳恣跟保安一起架住那老头准备出去,一开门就看到了面色不善的厉栾。

那女人高挑修长,哪怕是清晨也妆容得宜,高跟鞋小套装皆是干练的风格,头发虽烫的是大波浪卷,此刻也盘的一丝不乱。

由于自己是个基佬,柳恣一眼就认出来她涂的是阿玛尼黑管500。

这颜色是真的正。

“这谁?”厉栾明显有些烦躁:“你知道镇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穿越了。”柳恣简明扼要道:“这是我捉回来的土著。”

孙县令明显被这周围的情况搞得有点懵,一见着这么个美艳又穿着暴露的女人,难得的安静了几秒钟,视线停在她的事业线上半晌舍不得走。

“你不是时文系的吗,这人说的话像是东南方言,等会你跟他问问情况——”

“柳恣,你又喝酒喝傻了?”厉栾抬手就摁住他的肩,并不放他往前走:“穿越?你在这个地方跟老娘说这个词?”

这可是办公厅别开玩笑了好吗?

柳恣抬眸看向她,眼睛里没有半分的回避:“我们的整个镇子,从时空到位置,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别说信号了,梨子,你看一眼窗外。”

“镇子外面的电线杆,全部都消失了。”

厉栾眸子一眯,沉默了几秒钟。

她抄起那穿着长袍的老头,直接踩着高跟鞋就把他拎去了会议室。

柳恣听着那嘣嘣嘣的高跟鞋声儿,扭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保安。

小保安虽然怕这几个当官的,但是听着这对话也太无厘头了,压根还是懵的。

什么叫镇子穿越了?

“孙赐拿了对讲机是吧?”柳恣淡淡道:“交出来。”

保安一听见这语气,下意识地就站直挺胸,忙不迭地把对讲机摸出来交给他。

上次他这么冷淡的语气,还是查出来学校建材贪污的事情——后来那几个涉事的真是被搞得要多惨有多惨好吗。

镇长平日里都笑眯眯的跟幼儿园老师似的,去哪都笑意温和语气亲切。

他一正经起来,要么是有人得倒大霉了,要么就是镇子上出大事了。

对讲机发出呲呲的电流声,柳恣等着电梯,低头道:“你在哪?”

对面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语气却并不怎么友好:“你赶紧来四楼,供电局这边四个人都等着你呢。”

“还有,”她补充了一句道:“你知道这个镇子穿越了吗?”

“嗯。知道。”

叮的一声电梯门再度打开,柳恣晃了晃脑袋,再度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安逸了一年多,如今……怕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此为防盗章,比例50,时间24小时。正因如此,当汽车轰鸣着喇叭,示意人们开路的时候,许多人甚至会站在道路两侧,观望那车是如何跑动,里头的人又是如何出来的。

四千斤煤炭几乎掏空了好几户富贵人家的储蓄,吴恭和柳恣商量了一下,决定走供电配给制。

优先恢复政用和军用的配电,同时热电厂暂时只开放一半的产能,避免之后续不上煤炭。

在合理的规划下,即使煤炭的供应突然中断,也可以再撑着供电半个月。

在热电厂重新开炉的那一天,柳恣带着郭棣老爷子去了趟江银镇。

从坐上车的那一刻,老头就在抖。

孙县令是没见过世面,书也读的少——他与现代事物接触的时候,全程都是懵的,问都不知从何问起。

可郭棣毕竟戎马半生,被小姑娘扶进这车里头,脑子里就全是那些志怪神话里的东西。

什么饕餮白泽全出来了——他并不能理解这个能驮动这么多人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这马车怎么没有马?”

赵青玉颇有种哄自家老爷爷的耐心,认真道:“这是机械,就如同你们古书上的水木流马一样。”

郭棣愣了下,正试探着触碰扶手,车子就发动了。

他讶异的看见玻璃窗升了起来,透明的屏障外景物一览无余。

“居然——居然会自己动!”

“老爷子别怕哈,这东西不咬人的。”坐在前面的钱凡笑着道:“这就是个机关密致点的马车。”

郭棣绷了神色,强行装作一副见过市面的样子,只嗯了一声。

车子只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了江银镇,这期间老爷子的眼睛到处乱瞟,生怕错过了什么东西。

竟然有如此快的马车!难道真是腾云驾雾不成?

可这几个年轻人从谈吐做派,到饮食喝水,都不像神仙啊。

江银镇的戒严已经越来越完备,居民们也开始适应了规律稳定的生活。

关卡前的士兵看见那辆车,齐齐敬了个礼便放行了。

到了这个时候,郭棣才惊异的又开口道:“你们的路……怎么是白色的?”

他们的路面向来露着黄土,断然不可能是这样如石头被削了个平面般齐整的路面。

“对哦。”柳恣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咱们是不是应该……修条从江银到扬州的路?”

“这不是废话么。”钱凡打着方向盘道:“建设部那边应该已经安排了,厉栾心思从来都细密的很,估计早就想到这事儿了。”

这扬州城的善后工作,全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女人接手的。

她妆容冷艳,做事我行我素,却从来不出茬子。

自穿越之后,她的打扮就被诸多古代人给予过异样的眼神。

脸皮薄一点的,譬如孙越这样的小丫头,都不太敢穿露小腿和胳膊的衣服,自那以后都是穿着外套长裤出去办事。

可厉栾可是冬天都会穿小皮裙长筒靴的主,哪里会顾忌这些人的目光。

于是那个踩着高跟鞋披着波浪卷的身影,就成了扬州城里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建设部的下属们早就被调教的服服帖帖,平时她到哪都有两个人自觉跟着当保镖,而南城墙的修复,和城区地图的绘制工作,也井然有序的进行起来。

闲谈之际,车子停在了热电厂厂区门口,柳恣先下了车,把这行动略有些迟缓的老头扶了出来。

那郭棣在站定之后,先是用脚掌感受了下平整又坚硬的地面,还颇有种弯腰摸一摸的冲动。

下一秒,当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通——通天塔?!”

几个烟囱高耸入云,红白的油漆有些掉色。

对于当地人而言见怪不怪的东西,对于这朴素的老人而言,却不亚于见到了宏伟的金字塔。

郭棣作为一代名将,年轻的时候去过太多地方,无论是汴京还是何处,都不曾见过这样宏伟的东西。

“这——这可是圣坛与圣塔?”

柳恣噗的笑了一声,知道老头儿把这红白色油漆当做什么宗教式标记了。

钱凡不急着解释,任由那老头在那惊呼各种话,只凑到柳恣耳边道:“咱要是建个邪教,搞不好能疯狂的搞事情。”

确实……现代科技在古代人面前,简直如同奇迹了。

在近代时期,一百年的时间差都会有科技发展的分水岭。

更何况他们两城人相隔千年,恐怕更难互相理解。

柳恣心里还在思量着怎样让江银与扬州人互相往来,有点走神的嗯了一声。

“想什么呢。”吴恭拎着钥匙走了进来,笑眯眯的跟郭棣打了个招呼:“郭老先生好啊。”

他非常自来熟的一手揽上那老头的肩,像带乡下来的老爷爷一样进去参观:“这烟囱啊,不是用来礼佛的,这是咱们这儿的人建的啦,大概花了半年多——”

“半年?!!”

其他几人跟在他们身后慢慢的走,心里装着不同的事情。

在所有人之中,钱凡算是了无牵挂,最轻松的那个人。

他在部队呆了太久,退役以后去了公安局,又开始着力整顿整个镇子的治安环境,布置天网式的监控设施,这辈子都如同烛火般发光发热,以至于现在都没有成家。

父母倒也随他去,不催不问,只叮嘱他照顾好身体,别受伤。

2030年的时国已经有成熟的养老体系,加上普遍的婚姻和生育自由,人也活的还算轻松。

而其他人,则没有那么幸运了。

柳恣的父亲是企业家,母亲在华京担任高官,现在天人永隔,再想念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他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了。

在还在做镇长的时候,柳恣就几乎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哪怕是镇子里的大小计划告一段落,还要去国内和国外考察学习,不断地调整新的方案。

现在异常顺利的拿下了扬州城,他要负责的东西是直接翻了数倍。

扬州城的城市改造和经济建设,扬州城外的电网布控和对外敌的防御,还有江银镇和扬州城的关系如何处理……

以至于在最近半个月里,他连睡着的时候都在下意识的思考这些事情,梦都没法占据他的时间。

吴恭和厉栾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中,但前者是为了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短暂的逃离残缺的生活。

厉栾相对稳定一些,只是有些头疼自己没办法分身,要管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今天是热电厂开炉的日子,按理说应该非常热闹才对。

往常遇到同级别的事情,总归会剪个彩说几句场面话,大家一起欢呼几声,回头还会聚在一起摆几桌酒。

但是由于军部和工程部的人们都在各忙各的,热电厂的职工也被削减了近六成的名额,整个厂区都空空荡荡的,只有少数工作人员在匆匆忙忙的往来。

老厂长本来以为自己要退休了,谁知道异变之后还会被返聘回来,正热情高涨的指示安全检查员通报各环节的检查情况。

在随他们走进厂房指示区的时候,郭棣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室内明亮宽敞,却找不到蜡烛和油灯。

四周都是白墙,人们穿着怪异的服装,每一样东西他都不认识。

“郭先生,”柳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紧张:“你们城市的服装和生活方式,我们不会干涉太多。”

“除了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必须要调整之外,其他都自便就好。”

郭棣略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第六遍确认道:“你们——真,真不是神仙?”

“是普通人。”吴恭站在他的身边,声音温和:“以后扬州城的人,也可以拥有这样的车,这样高的房子,他们也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什么意思?”郭棣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就心甘情愿的给出去?”

“再好的东西,也是双手建造,而不是神灵赋予的。”

吴恭看着那老头茫然又有些向往的神情,笑的很温柔。

他突然很想念自己已经故去的爷爷。

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头儿,在生命的后期已经什么都不认识了,连电视机的遥控都不会用。

即便如此,每次自己进门的时候,他也会端出一盆洗干净的杨梅,颤颤巍巍的摆一摆手。

伴随着锅炉和传送带的轰鸣声,烟囱里终于冒出数年未见的灰烟。

而政府大楼的电脑和灯光,也终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