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绝大部分的男性都在临时分配的新宿舍里睡觉,他们在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之后几乎都没时间思考太多,到了晚上就鼾声如雷,一边睡一边提防着集合的哨声。

而女人孩子们则会絮絮叨叨许多,或者流泪或者叹气微笑。

小镇里的灯火全都如萤火虫般分散而稀疏,却也让夜晚终于静谧了下来。

只有一个人不光不睡,还试图拉着人加班。

“柳恣。”钱凡黑着脸道:“你是魔鬼吗。”

“你听我说完——”柳恣摆手道:“我知道现在是凌晨两点钟,但是有东西可以帮到你们。”

钱凡摸了把没剃干净的胡茬,只瞟了他一眼,转身去换掉睡衣。

柳恣开着车在镇子里绕了两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仓库旁边。

“这里面是什么?”钱凡用手电筒照了下附近,对着旁边的横幅皱眉道:“违禁品集中处?”

“嗯。”柳恣唰啦的从后座拎出一大把的钥匙出来,示意他把手电筒对着自己:“凑近一点。”

他眯着眼翻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把铜钥匙,开了那卷帘门。

灰尘噗的漫了出来,呛得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喷嚏。

“我想想有什么可以用的——烟花炮仗?”

“这些可以用来对付金国的骑兵,”钱凡摇头道:“扬州这样的大城市,我觉得逢年过节肯定都有烟花,人们见怪不怪了。”

“那,大型炸药?”柳恣思索道:“轰掉他半个扬州城,回头我们开挖掘机重新建?”

钱凡心想这尊佛怕是半夜来跟自己讲相声的,揉了揉脸道:“攻城的事情,交给我策划就行了,我那边方案都写了一半了……”

“不,”柳恣转身看着他道:“你跟我说,需要什么?”

需要……

钱凡看着他的那双桃花眼,还是如实道:“烟雾弹?”

钱凡虽然确实杀过人,但他自己清楚,自己能下得了手,绝大部分人可下不了。

这镇子里的人,几乎都是和平年代诞生的,现在看起来状态都还不错,真到了要抹别人脖子的时候,未必有几个心里能承受这种事情。

所以瓦解对方的作战能力,却不实施屠杀行为,是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活儿。

烟雾弹第一可以模糊当前视野和远景观测,第二可以刺激人的口鼻眼,可以说非常实用了。

“这个东西,警察局有,但是不够多。”他叹了口气道:“宋大城前后八门,总归要一二十个不止。”

柳恣一眨眼,明显是想到了对策。

“好说,烟雾弹的组成成分一般是黄磷、四氯化锡,”他拎着那一大串的钥匙就往外走,语气轻快了许多:“做三十个的话,大概四五天就够了。”

这一次钱凡愣住了,只匆匆跟上他道:“你的意思是?”

“咱们镇子可是有两个高中的。”柳恣落下了卷帘门,不紧不慢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镇子里今年有好几个在全国化学竞赛里拿过奖的——他们的指导老师,肯定也可以借过来帮个忙。”

“你想在学校里集中制造烟雾弹——”那个面容粗犷的男人讶然道:“柳恣,那些可是孩子!”

“还可以造催泪弹和闪光弹。”柳恣坐回驾驶座上,示意他赶紧过来:“论专业程度,和对这些化学药品的熟悉程度——你觉得是那些临时兵懂,还是这些应试小天才懂”

车里安静了几秒钟,钱凡才叹了口气道:“真有你的。”

“但是,”他顿了一下,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夜空,以及那银纱般细密的繁星,缓缓开口道:“你半夜把我带出来,肯定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

柳恣,他论身份和全局观,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钱凡从前和他合作和接触过多次,对这个年轻的后生颇有几分看重。

他虽然平日里偶尔绷着脸,忙起来可能电话都不接,但私下里又很懂分寸,既不让人觉得逾越,又能短时间内就有种熟人般的亲近。

能做到这个,恐怕也与家教和情商离不开关系。

“我是感觉,从你去偷袭扬州的那一天起,我就要开始加班了呀。”

柳恣不急着开车,似乎目前也并没有目的地。

凌晨几点把老师学生们拎起来做催泪弹,也不至于。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慢条斯理道:“加班费没有就算了,关键是这一旦起了头,就没有结束了。”

钱凡也不接他的话,只笑着低头点了根烟。

他知道柳恣话里隐藏的意思。

如果自己带着这几百人去了扬州,成功或失败,都会是一个全新的问题。

失败了,那镇子里的家属和居民都要安抚,舆论如何控制,扬州城打过来寻仇怎么办,全都是未知的。

如果赢了,那问题……就更麻烦了。

他柳恣,该坐个什么位置?

从前,他可只是个考完试被分配过来的镇长,只用听中央元老会的一层层安排,带着镇子脱贫致富就完事儿了。

可现在,元老会不存在了,光明议院不存在了,他就是一把手和负责人。

江银吞了扬州,人口会激增至十五万以上,还要接手那边的原住民和守军,他柳恣必然要换一个身份。

成为国王?还是元老院的尊长?

其他的官员呢?他钱某人也封个将军当当?

“我闻完你的这根二手烟,就回去继续写对应系统方案。”柳恣只低头一笑,仿佛把什么都坦荡的接了,嗅了嗅空气中浓郁低沉的烟味,慢慢道:“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钱凡只看了他一眼,继续不声不响的抽烟。

男人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交流。

何况哪怕他不交流,柳恣也懂他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明睿中学的化学实验室就被政府给承包了。

四个初高中的化学优等生都被召集过来,高级和特级化学老师也被悉数挖了过来。

柳恣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只有钱凡一个人过来作为军部甲方说明需求。

老师们一开始感觉到他身上粗放又肃穆的气质,都有些拘谨和小心翼翼的。

可真一谈论到催泪和烟雾的要求,那些个戴着眼镜的斯文书生,马上跟打了鸡血似的。

四面黑板全都被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学生们被指挥的跑来跑去,把制备用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开始洗烧杯擦桌子。

一开始钱凡还是所有人的焦点和中心,后头几个化学老师说着说着争了起来,几个人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又写又擦,争论三氧化硫的参与反应的方式,以及燃烧弹的载体组成。

威武凶猛的警察局局长钱凡大人,最后默默的站在他们旁边,一声都不敢吱。

这帮读书人怎么吵起架来一个比一个凶……

操场也被临时征用,用来观察半成品的燃烧效果。

一帮学生老师站在那看着微弱的火花和膨胀的烟雾,还有人下意识地催促道:“做笔记!这个反应我之前可是讲过三四遍了!”

钱凡站在那帮老师中间,试图找存在感:“我觉得这个燃烧效果很不错了。”

“燃点有问题!烟雾浓度不对!”那老师压根忘了他的身份,一挥手就把孩子们往实验室里赶:“回去再改!”

……行……吧。

眼下人们都各忙各的去了,按理说柳恣应该是最忙的那一个,毕竟是这个镇上下官员的头儿。

可他就拉了把椅子坐在吴局旁边,一言不发的抽了根。

吴局显然也不急,只翘着二郎腿看着窗外想着媳妇儿,半晌才道:“你这烟抽完可就没了,镇子里不卖白鸟的。”

“嗯。”

柳恣深呼吸了几秒,任由缭绕的烟雾在气管和肺叶里蔓延。

“你在想什么?”吴恭被这一屋子的味儿勾的有点犯烟瘾,只咋了下嘴又问道:“这会儿不急了?”

“在想要不要跳下去。”柳恣啪的关上了打火机,看了眼那金属外壳上雕刻的父亲的签名,只低头一笑道:“急也没用。”

“你可别对我一已婚男士这么笑,”吴恭摆手道:“严肃点,都世界末日了。”

镇长平日板着脸也看不出来啥,真放松下来,便眉毛眼睛哪儿哪儿都好看,扔戏台上都能当个角儿。

“别废话了,来跟我讲,这电网的事情。”他随手把碎发撩开,弹了下烟灰道:“怎么个说法?”

“外头是110220千伏的送电网,”吴恭看着远处如油画色块般的森林,慢慢道:“但估计已经没了,所以这边的数控中心就自动断电防爆了。”

“而工厂区那边因为有化学原料和各种易燃易爆物,都配了能撑24小时的应急供电。”吴恭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叫下属去一个个通知了,争取在中午之前把所有工业区暂时关停。”

“整个江银镇,可有几万人呐。”柳恣揉了揉眼睛:“这得罪人的事情,最后还是得我来出面做了。”

“嗯?”吴恭站了起来,语气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戏谑:“得建立军队了吧。”

哪怕是古代,也不可能靠这镇子上仅有的手枪闪光弹收拾掉侵略者,现在警察局消防局加起来都不到一千人,他根本不放心。

“我的车停在了楼下。”吴局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柔了些:“走吧。”

“等我抽完这根白鸟。”

也算最后再休息几分钟了。

公安局抽调了接近六十多个干警和协警去布控关城,其他人被头儿下了死令,要求在备份之后关掉所有电源,进入备战状态,呆在局子里哪儿都别去。

柳恣到达办公室的时候,那几个惴惴不安的队长都起了精神,一如既往的过来点头哈腰打招呼。

“安静。”他手里拿着簿子,身后还跟着那一米五的小姑娘,只随手翻了一下:“四个支队被分了走了两个,还有两个待命是吧。”

“是的,柳镇。”

“执法仪都带了吧。”

“还有电。”

“两个支队直接出发,去收缴所有的生活物资。全程登记入簿。”柳恣深呼吸了一刻,再度开口道:“包括饮用水、食物、药品,商家的库房一律清点后搬空。”

吴恭在他身边正跟对讲机里说着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广场旁边有个大型仓库,东西全部锁到那边去,派持枪的十个人在旁边守着。”

两个队长面面相觑,迟疑道:“可是钱局长……”

柳恣只盯着他,不多说一句话。

“是!现在就去!”

“你不用去,”他按住其中一个队长的肩:“刘队,是吗?”

那个警察有些受宠若惊,点了三四下头。

“你把所有警察局里剩下的人都叫出来,把备着的警棍、防爆盾什么的都装备给他们。重新立一支新的队伍。”

“什么意思?”刘小安愣了下:“剩下的可都是文职了。”

“文职就文职。”柳恣揉了揉额头道:“今天内,募兵征军的事情要做完。”

这一夜之间,整个江银镇的发展目标从力争gdp变成保护所有人活下来,完全是在考验他柳恣的神经。

他既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金国有多强大,也不知道这扬州,和所谓的两国分界线,有多近。

宋国、金国、扬州都根本不存在他认知的历史里,江银跟那古镇换了位置,宋国的人也未必会给好脸色。

当务之急,是把秩序和分工全部重组。

——连货币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这镇子里没有驻军,也没有印钞厂,银行里的金条估计早就被钱局收缴干净封存了。

吴恭虽说三十出头,但对柳镇那小年轻而言怎么也算前辈,此刻只披着大衣,开始跟新集结的队伍训话。

稀稀疏疏的五六十人,连只负责接警电话的小姑娘都被分了警棍。

“听着,六十人哪里都别去,等会直接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征兵,把二十到四十五岁的壮年都登记姓名、拍照带走,”他咽了口唾沫,知道这事搞不好要背上无数的骂名,只站在柳恣身前道:“我记得镇西还有个没有拆掉的老中学,就把那里当新的兵营了。”

柳恣神情一动,询问道:“你觉得能征多少人?”

“两万上下。”吴恭想了想道:“镇子里快六万人吧,刨去女人老人孩子,剩下的都统一带过去,你觉得这么多人守得住江银吗?”

“不,实际上真正能算守军的,只有一万人。”柳恣看着他道:“还要分至少四五千,去种地和饲养场。”

“操,这个忘了。”吴恭又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搞不好守军没来,咱就都饿死在这个冬天了。”

柳恣被他这么一说,又有点想再来一根白鸟。

他小的时候,最喜欢玩的就是搭积木。

后来三四岁会用电子屏了,就开始在虚拟的世界里搭各种各样的东西。

做战车也好,做城堡也好,第一步不是想要怎么开始搭,而是看清楚手上有多少的材料。

整个江银镇要在三天里拆干净,自行车公交车全部都要征用,物资也必须在暴乱前全部征用完。

“哟,柳镇长坐不住,跑我这儿来了?”

门外传来低沉又有些磁性的声音,柳恣扭头一看,见是钱凡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这男人年近四十,听说是特种兵部队里去过沙漠雪山的狠角色。

——光是看他手臂和颈侧的长疤,都仿佛写着许多的故事。

柳恣的眉侧其实也有道淡淡的疤痕,在他面前完全不足挂齿。

“钱局。”他上前一步,询问道:“你那边怎样?”

“该封的都封干净了——真有人跑也别管,大局为重。”钱凡的声音厚重深沉,哪怕是交代履职情况也带着股震慑的味道,他瞥了眼窗外已经整装待发的新队伍,哦了一声补充道:“我已经派了一支分队去拖车和拖自行车了。”

“好。”柳恣翻了页手里的笔记本,又问道:“消防局的人差不多中午回来?”

“嗯,我刚跟梨子说了,让她去跟校长们开会,孩子们先照常上下课,但食堂伙食总归会差一点。”钱凡摸了摸下巴,咧嘴笑道:“我可让人把所有冷藏库里的肉都收缴以后扔一块了。”

“那这样。”柳恣抬脚往外走,语气平静道:“征兵的事情交给吴局,你跟我回办公厅,我们去见农经部和农技部的部长。”

“哈?”钱凡倒是愣了下,这才意识到下头那带队的是供电局的吴局长:“他怎么来插手这个了?”

“电网全部瘫痪,已经陆续关停了。”柳恣跟着他往停车场走,漫不经心道:“他想代劳,我求之不得。”

那男人三十岁才跟初恋修成正果,眼下结婚不到一年,怎么可能接受现实。

他自己去接下那最麻烦的事情,要带着队伍全镇跑一趟,怕也是想转移下注意力,免得真崩溃了。

人平日里遇到些个挫折,总会嚷嚷几句不活了。

可真碰到大灾大难,却都选择咬着牙往前走。

毕竟是人。

车开的飞快,小秘书坐在后头压根不敢吭声。

胡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厅里人都齐了,舆论问题暂时还没爆发——毕竟电话和网络都瘫了。

“我说,你想过这几万人的食物该怎么办了吗。”钱凡打着方向盘,问了和吴恭一模一样的问题:“就镇里这些存货,能撑半个月都是老天保佑。”

别最后闹个人吃人的惨剧,想想都难熬。

“临时种菜也不可能催熟。”柳恣一合笔记本,慢慢道:“养鸡场可以稳定供应,三四十天出栏一批,之后多扩建几个也没什么问题——吴恭会批给那边的供电,毕竟要孵蛋。”

“然后呢?”

“粮食和蔬菜就要想点办法了。”他叹了口气:“要么出去买,要么出去抢。”

“别想了。”钱凡偏着头倒车入库,语气平淡。

“柳恣,你如果想让这一镇子的人活下去,”

“这附近的城市和村镇,都得打下来。”

十三岁的龙牧虽然看起来是个眼睛亮亮的小男孩,其实已经是个小怪物了。

从华欧多国的大学都发来邀请函这件事来看,就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赵家的宅子被政府征用,拿来做临时的第二个军营——少数高中的男孩子不愿意再学习下去,在取得了柳恣的允许以后,开启了第二批的扩招。

第二批募军吸收了励志从军的一批妇女和十七岁以上的孩子,也都进行了体能和诸方面的考核。

女性虽然在体能上确实相对较弱,但可以胜任统计、管理等方面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