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柳恣眉毛一扬,问道:“喝酒了?”

“……两杯dio。”少年低着头小声道:“葡萄味的。”

下一秒,几个大人都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都偷偷去夜店了还喝饮料,也真是够本分的啊。

那玩意跟糖水一样,说是酒精饮料都抬举了。

“没醉?”柳恣打量了眼他的精神状态,正经道:“你等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两就得一起下黄泉了,懂吧。”

“话说……我们家直升飞机不算大,也就能坐四个人,”男孩又瞥了眼他身后的人们:“听钱叔的意思是,你们想坐飞机看看附近的地貌?那照相机之类的准备好了吗?”

胡飞扬起双手,示意他看那单反和摄影机。

老赵当时买的是最新款的k-92多发直升机,市价大概四五千万。

银蓝色的流线型子弹头前端,全真皮象牙白内饰,里面还有鸢尾草的淡淡香气。

想来飞机和跑车都是男人的宠儿,被保养的颇好。

其他几人都露出了略惊异的表情,柳恣只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停机坪修建的颇宽敞,远处停机坪旁边还有加油站,地下储存着航空专用的‘jeta’煤油。

“够用几次?”

“能跑两千多公里吧,我爸前段时间才补过油库。”赵青玉从旁边紫藤萝花架上找到了备用钥匙,扭头看向柳恣:“走?”

“话说……你拿到私人飞机驾照多久了?”胡飞其实不太敢上去,命就一条,真被这小子搞出事来,在天上他都没办法跑。

“45小时的带飞,50小时的单飞,”赵青玉打了个哈欠道:“你不敢就换个人。”

胡飞被他猜中了心思,干咳一声就顺着扶梯走了上去。

就是脚步有点抖。

柳恣和钱凡明显都有过经验,不用那小孩教就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胡飞略有些不安心的看了眼他们仨,还是闷着头有样学样的弄好了安全带。

赵青玉一个人坐在主飞的位置上,看了眼右边空落落的位置,又有点想爸爸。

他刚才其实想让柳恣坐在自己旁边,哪怕帮不上什么忙,心里也觉得安定一点。

“我坐过来吧。”柳恣忽然啪嗒一声松了搭扣,侧身又走了下去:“你去把副飞那边的门打开——我等会来给你指路。”

“……好。”

其他几个吃瓜群众都坐在了不远处藤萝架子下,小声议论着他们这四人还回不回得来。

赵青玉定了定神,戴上了耳机,开始检查两屏仪表盘上的数据。

柳恣安静地坐在他的身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直升飞机缓缓的旋转起了螺旋桨,没过一会儿就盘旋而上,朝着正北方驶去。

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着变小,后头坐着的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的趴在窗户旁边,全神贯注的看着附近的景色。

“全都改变了。”钱凡喃喃道:“别说附近那几个县和市了,这附近一个高层建筑和地标都没有……”

赵青玉操纵着遥控杆,全神贯注的看着显示屏上的各个数据,只粗粗扫了眼迥然不同的地面环境,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柳恣侧过身去,确认胡飞在拍摄绘制地图用的照片,又瞥了眼那神情平淡的小孩,好奇道:“你怎么会这么小,就想着去学开飞机了?”

“因为,爸爸希望我学会控制情绪。”

“嗯?”

赵青玉确认着方位是否准确,眼睛依旧在看仪表盘:“开飞机和开车不一样,遥控杆要敏感的许多。”

手指轻微的操纵都会有联动反应,而当飞机开始摇晃颠簸的时候,内心也会跟着起伏。

“我从前很喜欢哭,遇到事也总是慌慌张张的。”他的声音很平淡,大概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驾驶上面,所以没有表露其他的情绪:“我爸爸就把我拎去,从陪他坐飞机到自己开飞机。”

学习操纵杆的使用,还有直升机的悬停技术时,一旦操作失误,飞机甚至会在空中打滚。

赵青玉这些年虽然外表看着没怎么变,出了门也是个安静的男孩子,但其实内心的内向怯懦,已经褪去了不少。

柳恣听着他们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这飞机最远能飞多少?”

“来回合计不能超过八百公里,”赵青玉看着远处,忽然咦了一声:“前面好像有个城?”

他看见了好几条河流纵横而过,依稀三个城池连在一起。

“往下一点。”柳恣凑近了些:“胡飞?”

“在拍。”

“这估计就是那老头说的扬州三城吧。”钱凡坐直了些,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飞机的轰鸣声,怕是会让下头的人听见。”

“怕什么。”柳恣观察着附近的环境,直奔主题:“他们没有联动的团体交通工具,交通干线也都是土路,没有高层制空建筑。”

“这不止几百年前了,起码一千年往前,”钱凡皱眉道:“几百年前起码有大剧院观光塔,电灯电车都应该造出来了。”

“真麻烦啊。”柳恣摸了摸下巴,示意赵青玉往下开点,不用管下头的人是怎么看的:“老钱,你真打算把这里打下来?”

“看见大片大片的田野和庄子了吗?”钱凡把脸贴在窗子上,目不转睛道:“当务之急就两个。”

“重建信息交流网,以及战争准备。”

“你可要想好,”柳恣不紧不慢道:“把这城打下来容易,后头的就麻烦了。”

“这扬州城一打,别说怎么管里头的原住民,北边来骚扰的游牧民族,可就都归咱们应付了。”

钱局长咧嘴一笑,凑过来趴在他的皮椅旁边:“我说柳镇,我有个招。”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神采出来:“如果把所有路灯的太阳能供电板,还有这镇上的几个小区的太阳能供电板拆下来,也许能临时顶用。”

柳恣正用笔记本唰唰的记着周边的情况,头也不抬地开口道:“然后呢?”

“把这城市打下来之后,就可以征用他们的煤炭和石油,发电了。”

他并不给柳恣插话的时间,打了个响指仿佛提醒,声音沉了几分:“那么,是高压电网强,还是游牧者的马蹄强?”

高压——电网?

柳恣只怔了一秒钟,思绪也很快的跟了上来:“你的意思是,要把扬州城当做围墙,保护江银?”

“没错。”钱凡语速也变快了:“扬州城打下来之后,就是我们的城墙和资源补给站,而我们的镇子要尽快恢复能源和通信,接着往南扩张。”

“往——南?”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犹如疲懒了许久的老狼又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准备捕猎一般。

“柳恣,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吞并别人,发展我们的科技和现代产物,掠夺更多的资源和生存空间。”

“要么,被南北夹击,最后死在某一方的手里,用一把大火将千年之后的科技与智慧,全部都烧的干干净净。”

直升机的螺旋桨依旧轰鸣着,两人看着对方,半晌没有说话。

“是啊。”柳恣无奈的笑了起来,随手揉了揉赵青玉软软的头发。

“从一开始,我们就根本没得选。”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是厉栾开了口。

“柳镇。”她缓缓开口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了解一下,外头的情况吗。”

“外头?”柳恣反应极快:“你是指,宋国和金国的历史吗。”

“以及他们的文化氛围和人权意识。”

在守护这个镇子这个问题上,没有人有异议。

想要长久的存活下去,只能靠推发展和折腾军工,而那些都是后话。

而这个宋国,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件事交给你总管,人事变迁的职权令等会签发给你。”柳恣低头在笔记本上补了一句,想起来了什么:“人权?”

“我注意到,他们的妇女似乎……并没有地位。”

从前厉栾去东斐国实习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人文环境。

女性对于当地人而言,是资源也是玩物,要么被打扮的犹如献媚的宠物,要么被当成财宝遮盖全身,总之并没有平等的人权。

她心里清楚,外来人口的流入和融合是必然的事情——虽然能够弥补劳动力的空缺,可从大局观来看未必会是好事。

如果这个国家历史悠久,早点开始了解是非常必要的。

“类似中古时代的欧廷?”柳恣反应了过来,唤了一声钱局长:“你这边随时照应下。”

此为防盗章,比例50,时间24小时。“现在是十月二日,”柳恣思索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强攻扬州?”

“差不多十一月吧,总要缓一个月。”钱凡坐了下来,身体的线条依旧绷着:“但是,还是有小规模的闹腾。”

首先就是那帮不太懂事的孩子们。

穿越这个事,虽然在电视机上演过,真有少数小孩听说自己穿越了,一副兴奋又紧张的样子。

真麻烦的,是几个学艺术或者打算出国的初高中生。

当他们得知自己被永久的留在这里,而且大概率要转专业的时候,有的直接哭闹甚至试图躲在家里不出来,有的表示要公开绝食,宁死不转专业。

“怕什么?”柳恣轻描淡写道:“现在是食物配给制,男的在军营,女的去单位,所有孩子的食物都只能在学校领到。”

想饿死就饿死吧,异变面前没人能照顾你的公主病。

成年人在这场意外面前,反而大部分都平静的很快。

可能是他们早就开始面临生活和生存的压力,如今断了拼命赚钱供孩子去一二线城市深造的念头,反而还松了口气。

“军营有少数人试图逃出去,被抓到以后已经进行心理辅导和教育了。”钱凡打了个哈欠道:“再折腾就直接送去砍树挖煤,都不容易。”

还好这镇子是落在了相对和平的扬州城以南,若是以北,金国的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夜里睡觉都不安心。

“无人机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柳恣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示意道:“厉栾他们想带上咱们两去趟孙县令那边的县里,你怎么说?”

“考察下他们那边的情况?”钱凡眨眼道:“好主意。”

他们直接召集了三辆吉普车,把那一头雾水的老头给架了上去。

孙与仁虽然说这几天渐渐习惯了这些奇异的事物,看到车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发动机一启动,玻璃窗外的景色开始疾驰的时候,他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来。

这可不像蛮夷啊。

蛮夷怎么会有这么透亮的玻璃窗,还不坐轿子,而是坐这铁甲堡垒般的奇怪东西。

“孙县令。”柳恣慢悠悠道:“指路。”

他的越语虽然说得不太好,但也能勉强沟通。

孙与仁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趴在挡风玻璃上,开始找自己来的路。

负责开车的胡飞噗嗤一笑,把他按了回去:“别乱动。”

“右——往右。”

他们顺着当初掳走他的位置往回找,大概开了十五分钟以后,开始瞥见森林之外的农田和村镇。

那县令瞥见自己快回家了,心里也升起焦灼的情绪。

他本能地感觉,就凭自己那边的守卫,怕是干不过这些个奇装异服的外邦人。

按照那个姓厉的妓子的说法,这帮人是过来看下宋国人是如何生活的。

如何?还不是张嘴巴吃饭,闭眼睛睡觉?

车子在边缘停下,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着他们五人往前走。

这里,确实是全新的世界了。

天空湛蓝无云,平地上不再有高楼云立,边际线遥远的有些模糊。

由于秋收结束的缘故,田地里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在俯身拾着穗子。

孙与仁被松开了手脚,走在最前面,满脑子都盘算的是这伙人想要做什么,等会他又该怎么办。

柳恣倒有几分出来郊游放松的感觉,深吸了一口清新又干净的空气,感叹道:“自然生态被保护的很不错啊。”

“等热电厂开起来,恐怕就又开始到处糟蹋了。”钱凡瞥了眼那寥寥的炊烟道:“我们就在外头看看?”

“不,进去。”厉栾坚定道:“去他们的街道上走一走。”

这里是平贡县,旁边有两个村庄环绕,往里就是县门口的集市。

孙与仁默认他们想去县衙门里看看,只一路带着他们往里走。

旁人虽然瞥见这几个奇装异服的怪人,甚至会露出惊异的眼神看那厉栾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腿,却也没人敢多言语,只小心地给孙县令行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在他们原先的预计里,这个国家经历战争不久,如今百废待兴,大概率会简朴破败一些。

可等走近这些农户小贩身边,才发现情况大不一样。

绝大多数人都穿着华丽,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等级之分,红赤紫色到处都是。

这可不像他们所认知的古代。

孙与仁也意识到他们在看什么,解释道:“听说南迁之前,这些都管得很严,但是现在妇女穿些背子霞帔,农贩衣着朱紫,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可是按照他们的生产力……难道染料不值钱了么?

在华国的历史里,古代由于不同染料的价格悬殊,形成了天然的等级制度。

“穿这种料子和颜色的,都是普通人家?”钱凡注视着那远处妇人衣侧的翠羽,好奇道:“男女身上的坠饰都挺多的啊。”

孙县令听见这句话,却露出了苦笑来。

他这些天里虽然对这几人多有提防,但被松绑以后只是天天交谈询问,不曾断水断粮,态度也算客气,如今话也渐渐多了。

“甲服而乙不服,人情所耻,故虽欲从俭,不可得也。”

现在由于秩序崩坏的缘故,无论士子官商,都开始穿着艳丽而无序的衣饰。

他们生活富裕倒没什么,苦了那些贫穷却又不想被孤立的农贩。

虽然这衣衫从料子到颜色都相对昂贵,可只要有一人穿上了,旁边的人就唯恐失了面子,哪怕忍着不吃饭也凑些钱,套一身差不离的衣服。

这风潮一展开,无论上下都纷纷效仿,几乎没几个人能幸免。

……难怪这国家打不赢仗啊。

货币是普通的铜铸钱币,妇女基本上鲜少出门,出门必锦衣华服白角冠。

但与人们的衣冠缀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的房屋。

这一点倒是完全符合国情,以及江银镇诸人的预料。

他们走过了两个村庄,一路进了靠北的县里,路上几乎没看到几处像样的房舍。

农村几乎都是草屋茅房,哪怕不靠近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而县子里稍微好些的人家,住的也是瓦房柴屋。

哪怕只是随意的瞥一眼,也能看见那房子都日光穿漏,下雨时恐怕更好不到哪里去。

“你还记得我们在扬州城上空看到的大型宅院吗?”柳恣低声道:“贫富差距有点可怕。”

“嗯。”钱凡皱眉道:“我们的棚户区放到这,怕都算豪宅了。”

厉栾懒得矫正那县令对自己的认知,只问道:“这些房子,都是他们的吗?”

“一般都是租的。”孙与仁停了脚步,摆手道:“地皮太贵了,哪里租得起,不都是十几口人赁一小间,凑合着过罢了。”

几个当官的面面相觑,默认以后要进行大规模的房屋改造了。

他们原本担心这里的古建筑历史悠久,不方便拆迁,但现在看来……连建筑恐怕都算不上啊。

等扬州城那边稳定下来,自然可以把大户人家的宅院改建成公园,给拆迁费让他们去远些的地方继续造山造水造池塘,绝大部分人的生存情况……肯定得起码往后推个五百年的水平。

“话说回来,”孙与仁看着他们,迟疑了一下道:“你们怎么不去看看扬州?”

他发现他们的铁甲堡垒简直可以日行千里,还能观测外面的环境,哪怕是去扬州也极方便的吧。

厉栾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扬州好么?”

孙与仁摇头道:“好个屁。”

“富家子照样游山玩水,吃喝嫖赌——穷人全被抓去修城了。”

驻守在那里的知州郭棣为了想法子抵御金兵,把旧唐子城翻修一遍,扬州城翻修一遍,嫌不够又在两城之间修了一座城,让这三城连环并立。

这一修,就是三十年。

而连房租都交不起的人,只能在茅屋、草屋甚至是房檐下生活。

郭棣这几天跟着柳恣到处巡查,也颇有些惊讶。

他惊讶的倒不是房舍的破烂、底层人民生活的如何不堪,而是这个白面郎怎么管的这么细。

这扬州城抛开那三四条繁华的街道,其他地方的房舍大多是长方形的平面,屋顶多为草葺又或者瓦葺。

虽然普通人家都生活在简陋的茅草房里,却也都懂得生活情趣,不仅大多在院内莳花植树,附近也打扫的干净整洁,没有凌乱感。

在占城之后,柳恣既不宣布这地方归临国所有,让郭棣唤他柳先生而不是陛下,老头虽然纳闷,但也心里暗自庆幸。

“柳先生。”在又巡视完一处民居之后,他忍不住开口道:“您别看这院子不如您那边的高墙铁壁坚固,都城——哪怕是从前的汴京,里头的房子也大多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