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了。
在还在做镇长的时候,柳恣就几乎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哪怕是镇子里的大小计划告一段落,还要去国内和国外考察学习,不断地调整新的方案。
现在异常顺利的拿下了扬州城,他要负责的东西是直接翻了数倍。
扬州城的城市改造和经济建设,扬州城外的电网布控和对外敌的防御,还有江银镇和扬州城的关系如何处理……
以至于在最近半个月里,他连睡着的时候都在下意识的思考这些事情,梦都没法占据他的时间。
吴恭和厉栾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中,但前者是为了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短暂的逃离残缺的生活。
厉栾相对稳定一些,只是有些头疼自己没办法□□,要管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今天是热电厂开炉的日子,按理说应该非常热闹才对。
往常遇到同级别的事情,总归会剪个彩说几句场面话,大家一起欢呼几声,回头还会聚在一起摆几桌酒。
但是由于军部和工程部的人们都在各忙各的,热电厂的职工也被削减了近六成的名额,整个厂区都空空荡荡的,只有少数工作人员在匆匆忙忙的往来。
老厂长本来以为自己要退休了,谁知道异变之后还会被返聘回来,正热情高涨的指示安全检查员通报各环节的检查情况。
在随他们走进厂房指示区的时候,郭棣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室内明亮宽敞,却找不到蜡烛和油灯。
四周都是白墙,人们穿着怪异的服装,每一样东西他都不认识。
“郭先生,”柳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紧张:“你们城市的服装和生活方式,我们不会干涉太多。”
“除了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必须要调整之外,其他都自便就好。”
郭棣略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第六遍确认道:“你们——真,真不是神仙?”
“是普通人。”吴恭站在他的身边,声音温和:“以后扬州城的人,也可以拥有这样的车,这样高的房子,他们也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什么意思?”郭棣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就心甘情愿的给出去?”
“再好的东西,也是双手建造,而不是神灵赋予的。”
吴恭看着那老头茫然又有些向往的神情,笑的很温柔。
他突然很想念自己已经故去的爷爷。
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头儿,在生命的后期已经什么都不认识了,连电视机的遥控都不会用。
即便如此,每次自己进门的时候,他也会端出一盆洗干净的杨梅,颤颤巍巍的摆一摆手。
伴随着锅炉和传送带的轰鸣声,烟囱里终于冒出数年未见的灰烟。
而政府大楼的电脑和灯光,也终于亮了起来。
下一步,就是全面改造扬州城了。
当他们得知自己被永久的留在这里,而且大概率要转专业的时候,有的直接哭闹甚至试图躲在家里不出来,有的表示要公开绝食,宁死不转专业。
“怕什么?”柳恣轻描淡写道:“现在是食物配给制,男的在军营,女的去单位,所有孩子的食物都只能在学校领到。”
想饿死就饿死吧,异变面前没人能照顾你的公主病。
成年人在这场意外面前,反而大部分都平静的很快。
可能是他们早就开始面临生活和生存的压力,如今断了拼命赚钱供孩子去一二线城市深造的念头,反而还松了口气。
“军营有少数人试图逃出去,被抓到以后已经进行心理辅导和教育了。”钱凡打了个哈欠道:“再折腾就直接送去砍树挖煤,都不容易。”
还好这镇子是落在了相对和平的扬州城以南,若是以北,金国的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夜里睡觉都不安心。
“无人机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柳恣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示意道:“厉栾他们想带上咱们两去趟孙县令那边的县里,你怎么说?”
“考察下他们那边的情况?”钱凡眨眼道:“好主意。”
他们直接召集了三辆吉普车,把那一头雾水的老头给架了上去。
孙与仁虽然说这几天渐渐习惯了这些奇异的事物,看到车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发动机一启动,玻璃窗外的景色开始疾驰的时候,他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来。
这可不像蛮夷啊。
蛮夷怎么会有这么透亮的玻璃窗,还不坐轿子,而是坐这铁甲堡垒般的奇怪东西。
“孙县令。”柳恣慢悠悠道:“指路。”
他的越语虽然说得不太好,但也能勉强沟通。
孙与仁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趴在挡风玻璃上,开始找自己来的路。
负责开车的胡飞噗嗤一笑,把他按了回去:“别乱动。”
“右——往右。”
他们顺着当初掳走他的位置往回找,大概开了十五分钟以后,开始瞥见森林之外的农田和村镇。
那县令瞥见自己快回家了,心里也升起焦灼的情绪。
他本能地感觉,就凭自己那边的守卫,怕是干不过这些个奇装异服的外邦人。
按照那个姓厉的妓子的说法,这帮人是过来看下宋国人是如何生活的。
如何?还不是张嘴巴吃饭,闭眼睛睡觉?
车子在边缘停下,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着他们五人往前走。
这里,确实是全新的世界了。
天空湛蓝无云,平地上不再有高楼云立,边际线遥远的有些模糊。
由于秋收结束的缘故,田地里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在俯身拾着穗子。
孙与仁被松开了手脚,走在最前面,满脑子都盘算的是这伙人想要做什么,等会他又该怎么办。
柳恣倒有几分出来郊游放松的感觉,深吸了一口清新又干净的空气,感叹道:“自然生态被保护的很不错啊。”
“等热电厂开起来,恐怕就又开始到处糟蹋了。”钱凡瞥了眼那寥寥的炊烟道:“我们就在外头看看?”
“不,进去。”厉栾坚定道:“去他们的街道上走一走。”
这里是平贡县,旁边有两个村庄环绕,往里就是县门口的集市。
孙与仁默认他们想去县衙门里看看,只一路带着他们往里走。
旁人虽然瞥见这几个奇装异服的怪人,甚至会露出惊异的眼神看那厉栾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腿,却也没人敢多言语,只小心地给孙县令行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在他们原先的预计里,这个国家经历战争不久,如今百废待兴,大概率会简朴破败一些。
可等走近这些农户小贩身边,才发现情况大不一样。
绝大多数人都穿着华丽,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等级之分,红赤紫色到处都是。
这可不像他们所认知的古代。
孙与仁也意识到他们在看什么,解释道:“听说南迁之前,这些都管得很严,但是现在妇女穿些背子霞帔,农贩衣着朱紫,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可是按照他们的生产力……难道染料不值钱了么?
在华国的历史里,古代由于不同染料的价格悬殊,形成了天然的等级制度。
“穿这种料子和颜色的,都是普通人家?”钱凡注视着那远处妇人衣侧的翠羽,好奇道:“男女身上的坠饰都挺多的啊。”
孙县令听见这句话,却露出了苦笑来。
他这些天里虽然对这几人多有提防,但被松绑以后只是天天交谈询问,不曾断水断粮,态度也算客气,如今话也渐渐多了。
“甲服而乙不服,人情所耻,故虽欲从俭,不可得也。”
现在由于秩序崩坏的缘故,无论士子官商,都开始穿着艳丽而无序的衣饰。
他们生活富裕倒没什么,苦了那些贫穷却又不想被孤立的农贩。
虽然这衣衫从料子到颜色都相对昂贵,可只要有一人穿上了,旁边的人就唯恐失了面子,哪怕忍着不吃饭也凑些钱,套一身差不离的衣服。
这风潮一展开,无论上下都纷纷效仿,几乎没几个人能幸免。
……难怪这国家打不赢仗啊。
货币是普通的铜铸钱币,妇女基本上鲜少出门,出门必锦衣华服白角冠。
但与人们的衣冠缀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的房屋。
这一点倒是完全符合国情,以及江银镇诸人的预料。
他们走过了两个村庄,一路进了靠北的县里,路上几乎没看到几处像样的房舍。
农村几乎都是草屋茅房,哪怕不靠近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而县子里稍微好些的人家,住的也是瓦房柴屋。
哪怕只是随意的瞥一眼,也能看见那房子都日光穿漏,下雨时恐怕更好不到哪里去。
“你还记得我们在扬州城上空看到的大型宅院吗?”柳恣低声道:“贫富差距有点可怕。”
“嗯。”钱凡皱眉道:“我们的棚户区放到这,怕都算豪宅了。”
厉栾懒得矫正那县令对自己的认知,只问道:“这些房子,都是他们的吗?”
“一般都是租的。”孙与仁停了脚步,摆手道:“地皮太贵了,哪里租得起,不都是十几口人赁一小间,凑合着过罢了。”
几个当官的面面相觑,默认以后要进行大规模的房屋改造了。
他们原本担心这里的古建筑历史悠久,不方便拆迁,但现在看来……连建筑恐怕都算不上啊。
等扬州城那边稳定下来,自然可以把大户人家的宅院改建成公园,给拆迁费让他们去远些的地方继续造山造水造池塘,绝大部分人的生存情况……肯定得起码往后推个五百年的水平。
“话说回来,”孙与仁看着他们,迟疑了一下道:“你们怎么不去看看扬州?”
他发现他们的铁甲堡垒简直可以日行千里,还能观测外面的环境,哪怕是去扬州也极方便的吧。
厉栾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扬州好么?”
孙与仁摇头道:“好个屁。”
“富家子照样游山玩水,吃喝嫖赌——穷人全被抓去修城了。”
驻守在那里的知州郭棣为了想法子抵御金兵,把旧唐子城翻修一遍,扬州城翻修一遍,嫌不够又在两城之间修了一座城,让这三城连环并立。
这一修,就是三十年。
“现在是十月二日,”柳恣思索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强攻扬州?”
“差不多十一月吧,总要缓一个月。”钱凡坐了下来,身体的线条依旧绷着:“但是,还是有小规模的闹腾。”
首先就是那帮不太懂事的孩子们。
穿越这个事,虽然在电视机上演过,真有少数小孩听说自己穿越了,一副兴奋又紧张的样子。
真麻烦的,是几个学艺术或者打算出国的初高中生。
当他们得知自己被永久的留在这里,而且大概率要转专业的时候,有的直接哭闹甚至试图躲在家里不出来,有的表示要公开绝食,宁死不转专业。
“怕什么?”柳恣轻描淡写道:“现在是食物配给制,男的在军营,女的去单位,所有孩子的食物都只能在学校领到。”
想饿死就饿死吧,异变面前没人能照顾你的公主病。
成年人在这场意外面前,反而大部分都平静的很快。
可能是他们早就开始面临生活和生存的压力,如今断了拼命赚钱供孩子去一二线城市深造的念头,反而还松了口气。
“军营有少数人试图逃出去,被抓到以后已经进行心理辅导和教育了。”钱凡打了个哈欠道:“再折腾就直接送去砍树挖煤,都不容易。”
还好这镇子是落在了相对和平的扬州城以南,若是以北,金国的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夜里睡觉都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