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飞鸽传书

国子监大人 早安夏天 3641 字 9个月前

见不是敌人,冷石的语气稍稍收敛了几分,不过依然毫无情感。

苏子由可是连扬州妓院的马桶,也刷得乐不彼此的人物,哪里会在乎冷石这一张死人脸。非但如此,还熟络地道。

“我见冷兄独饮,故拿来一坛上好的花雕,与君同酌!”

若是柳云懿在此,定气得破口大骂,什么上好花雕?分明是国子监门外小酒坊的劣酒!倒是冷石手中,乃是上品佳酿。

分明是不要脸地蹭口好酒,还整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冷石并不介意,酒不过是他浇愁用的东西,分什么好坏!好酒又如何,只是让人更愁罢了!

这么多年来,他像一只孤狼,在黑暗之中轻舔伤口,孤独凄冷。没有人去在意他,也没有人去宽慰他,甚至连个陪他喝酒的人都没有。

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更不配有朋友!在黑暗之中挥动利刃的时候,任何的情谊,都会让他的剑慢下来,成为致命的累赘。

但事实证明,两个人喝酒,至少比一个人喝酒,舒坦一些。

至少不用月下凄迷,想起那么多伤心的事儿。

苏子由是自来熟,而且酒品不太好,多喝了几口,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话匣子一打开,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

“冷兄我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可是十里八乡的神童……”

这话,冷石已经听了不下五遍,但是并没有提醒苏子由,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在他看来,这清冷的夜里,也难得热闹,多听几句,夜风仿佛也不那么冷。

酒品不太好的人,酒量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一会儿,苏子由就脑袋一栽,躺在屋檐下的长廊呼呼大睡。

冷石嘴角微微一笑,心里忽然好生羡慕。

这般醉生梦死,了无牵挂,容易不过,可是在他看来,竟然是一种奢望!

提起酒壶,冷石仰头长灌一口,像学苏子由来个伶仃大醉,却入口极苦,难以下咽!终是他,放不下啊!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落在屋檐之上,冷石朦胧的醉眼顿时亮了起来。

看了一眼苏子由,确认他已经睡沉,他才轻身一动,抓住信鸽,取出信鸽脚下的小纸条。

纸条上的几个小字,映入冷石眼中。

“见机行事,刺杀五皇子!”

没有任何落款,因为他知道是谁在给他下令,也没有任何原因,因为他从不过问,也不想过问。

就在之时,一个含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在干什么……”

冷石顿时浑身一颤,猛一回头,看见正翻了个身的苏子由。

难道这人发现了什么?

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的秘密,一瞬间,冷石杀机大动。

正准备痛下杀手之际,苏子由忽然发出一道低低的鼾声,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爹爹,你在看什么……爹……娘……你们不要走……”

原来只是梦话,冷石的手上,不觉松了松。

梦里,苏子由呼爹喊娘,甚是凄楚,就连冷如铁石的他,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若是自己爹娘以及小妹全家都在,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大概,自己就不用抱着利刃与在黑夜之中醉酒无眠了吧。

夜色渐渐模糊,苏子由的声音依然在断续低哼。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险之又险,逃过一劫!

入夜后,于国子监藏书阁屋檐之上。一道清冷的身影,正把酒与漫天的星月言欢。

星月甚是欢颜,无比璀璨,但身影却稍显落寞与深沉。

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藏书阁阁主冷石。当然,他还有另一重身份,皇后的刺客!

此番是月下独酌,而且是在国子监这不起眼的屋檐之上,没人发现,自然也不会有人见得到他此时心神迷离的模样。

是国子监藏书阁阁主冷石也好,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也好!谁会明白,他一个也不喜欢。

只可惜,自己再也不是自己!

他既是陷入江湖的潜龙,又哪有力气一飞冲天!终日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不觉中,几口酒仰头灌下,他随身一躺,再抬头,却是被国子监那棵不知多少年岁的古松遮住眼睛。

松针细碎,透过方可见新月,奈何渐欲迷眼,心神思绪再难集中,便有些恍惚。

恍惚之中,那年他拜师上山,在师傅的山门前跪了七天七夜。师傅的山门前,也有这样一棵古松。

第七天夜晚,月圆之时,他也是透过一片这样的古松,看着苍天明月,心中充满绝望,这时师傅却打开了山门,终被他虔诚所感动,传了他一身武艺。

几年之后,他艺成下山,再次离开山门,站在那棵古松之下,抬头望月,师傅却神色极为忧虑地叮嘱。

“武以止戈,锄强扶弱才显高深,切忌滥杀无辜!”

这是师门教训,他内心谨记不忘,临别师傅,意气风发地下山。

可是,他却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却是满门尽被屠戮的血海深仇!

他只想做个仗剑游侠的少年,山间峡谷履绝地,恣意快活了平生。为何非要他背负一声血海深仇!

他不甘!

那一刻,师门教训,他全然不顾!道德怜悯,亦全然不顾!心中只剩下二字,复仇!

提起剑,他一人独闯仇家,快意恩仇,手中三尺青锋,饮煞仇人血!

可是,不知何时,他连复仇二字都忘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字!

杀!

杀了仇人,还有仇人全家,杀了仇人全家,只剩仇人家的三岁小儿,在他面前苦苦求生。他已迷失心智,一剑挑过去。

可是,杀完了!什么都完了!他忽然清醒过来。

满地鲜血,都是他一手造成!恩仇快意了,只不过又多了几缕冤魂,还剩下什么。

他迷茫了,便再次跪在山门之前,求师傅指点。

这次,师傅没有让他苦等七日,只不过,也再没有让他踏入山门,而是在青松之下质问。

“纵使你仇深似海,可是三岁幼儿何其无辜!”

在那古松之下,师傅撩起衣袍,对着苍天明月立下誓言,一剑割下去。断的何止袍袖,还有师门之情,授业之恩,剩的,也只有他从此孑然一身的江湖飘零。

“江湖之上,我没有你这个弟子,从今以后,你也再不许用我教你的武功!”

师傅决然地关上山门,任他去留。

他不怪师傅,这是他自己造下的孽。痛哭之后,他再次下山。

只不过,意气不再,山风凋零,而他脚下,也满是泥泞!

以后他的江湖,不再是任侠平生愿,而是一路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