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了将的四个参谋,有三个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作为资历最浅的年青人,李若水这会儿即便再热血上头,也无法大声告诉前来传达命令的独立旅旅长吴鹏举,自己不怕,自己愿意迎难而上。(注1:吴鹏举,河南人。孙连仲的心腹爱将,1936年任独立旅旅长,1938年在台儿庄战役中,表现卓越,获青天白日勋章。)
就在他低着头,努力琢磨该如何婉转一些,既不伤害其他三个人的面子,又让长官明白自己的心思之际。一连串夹杂着河南乡音的脏话,已经从吴鹏举嘴里脱口而出,”怂包,婊子养的孬货,没卵子二串子!一个个都挺能白邪活是不?制定作战计划之时,怎么没见你们白邪活得这么利索?别跟老子扯那个里根楞,老子告诉你们,这是老营长亲自点的将。你们若是不服,尽管直接去找他说。奶奶的,真不知道老营长到底看上了你们仨哪一点,居然记住了你们这几个怂包!换了老子点将,你们就是提着礼物来求,老子都不会让你们去丢人现眼!“
老营长,是二十六路军的老班底们,根据孙连仲早年的职位,给他取的昵称。在全军上下,如今还有资格叫他一声”老营长“的,全部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够两百人。而张光、李强和王武,偏偏就是其中之三。
所以,没等吴鹏举的话音落下,三个老参谋就羞得无地自容。抬起手,先狠狠抽了自己俩嘴巴,然后站直了早已发福的身体,郑重受命。
”一群不知道死过多少回的老行伍了,临危之时,表现居然不如一个学生!“吴鹏举却不愿就此放过他们,看了一眼李若水,继续大声数落,”等会儿下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们各自的油肚,一个个像个土财主般,哪天不小心吃了敌人的枪籽儿,到下面去,怎么有脸见那些先走一步的弟兄?!“
这下,不光李强、张光和王武三个撑不住了,遭受了池鱼之殃的李若水,也赶紧红着脸解释,”长官,卑职其实刚才心里和很忐忑,怕,怕带不好兵,完不成任务,辜负了长官们的期望。只是,只是卑职反应慢,还,还没来得及……”
“行了,你别替他们遮羞了。他们早就该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猪脑袋,一个个肥头大耳,像什么玩意儿?!”吴鹏举狠狠瞪了他一眼,高声打断。随即,又将几张委任状,从身后卫兵的手里挑出来,直接拍到了他的掌心,“你带的临时连队,名字就叫荣一连,光荣的荣。他们三个,以此类推。兵额不限,三天之内,你能整理起多少伤兵和被打散了建制的弟兄,就带多少弟兄走。第四天早晨,必须开拔。老子带领独立旅,给你断后。这几个人,是分派给你的下属,你把委任状给他们带过去,省得老子挨个去找!”
“是,长官!”李若水不敢耽搁,接过委任状,转身就走。前脚刚刚跨国参谋部的门坎儿,又听吴鹏举在身后大声叮嘱,“那个,谁?李什么水来着?鲁参谋长让我告诉你,不用担心你的小媳妇。咱们二十六路军,从没有将女人丢给敌军的习惯。只要车队中还有一个带把的,哪怕是伤员,在战死之前,也不会让小鬼子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第十一章与子偕行(一)
现实总是比预测更为严峻。
李若水和郑若渝告别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晚上,刚刚更名为第二集团军第一军团的二十六路军,就彻底变成了一支孤师。
不光是右翼的二十九路军和中央军关麟征部大步向南“转进”。在日军的强大攻势下,原本顶在二十六路军左前方的东北军万福麟部、中央军汤恩伯部和西北军刘汝明部,也皆因为损失过重,相继选择了避敌锋缨。于是,从西北方的张家口,一直到东南方的沧州,全部落入日寇之手。在琉璃河一带死战不退的二十六路军,瞬间就陷入两伙日军的左右夹击状态,所有阵地,同时宣告危急。
到了此时,第二集团军第一军团上下即便再心怀不甘,也只能大步后撤。否则,就会被两伙日军像铁钳子般,夹得粉身碎骨。
”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告诉弟兄们,早晚有一天,孙某会带着他们打回来,报此奇耻大辱!“第二集团军副总司令孙连仲迫于形势,咬着牙,下达了撤退命令。紧跟着,按照事先准备好的预案,伤员,医护人员和文职干部,就被第一批送上了南退的马车。
参谋虽然不负责带兵,却属于如假包换的武职。所以,李若水只能站在参谋部的门口,目送运载伤员和医护人员的马车快速远去。在马车即将消失的瞬间,有股生离死别的悲壮,忽然笼罩了他的心脏。本能地,他快跑了几步,朝着车队用力挥手。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呼喊,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既然分别无可避免,何不让她走得轻松一些?况且,人喊马嘶声那么嘈杂,她也未必能听到自己的呼唤。
即便听到,又能怎样?她不可能丢下护士工作,陪着自己继续留在前线。而自己也绝对不会准许她留下了,与自己一起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