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长官!”高个子少女被“他媳妇”三个字,羞得满脸通红,低低回应了一声,起身走向了门侧。
鹅蛋脸少女和矮个子小机灵,则双双给了许葫芦一个大白眼儿,然后紧紧跟上。一边走,一边低声安慰高个子,“若渝,若渝姐,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这种人,就是天生嘴欠。等哪天被拖出去打上一顿军棍,就立刻知道疼了。”
“小娘们,还挺内行!”许葫芦心中嘀咕了一句,摸着口袋中的袁大头,慢吞吞走回了哨位。
无论是看在袁大头的份上,还是看在军士训练团一大队李中队长的面子上,他都不打算跟三个少女计较。能出手就给一块袁大头做跑腿钱的,家中长辈身份绝对不会太低。能开口就把军棍挂在嘴边上的,恐怕家中也有人身为老行伍。而军士训练团这几个字,含金量更足。要知道,那可相当于二十九军的黄埔军校。里边招的全是北平各大学堂的秀才相公,连续多次,最后降格挑选,才凑齐了三个大队,一千二百人。只要能熬到训练结束,那个已经做了中队长的李若水,少说也能捞个连副当!到时候他这个大头班长,可是上赶着拍人家马屁都排队不着!
然而人虽走开了,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却依旧不停地朝他耳朵里钻,想要挡都挡不住。
偷眼看去,只听那鹅蛋脸少女带着几分关心问道:“若渝姐,等会儿那个李,李大哥出来了,你究竟怎么跟他说啊。毕竟,毕竟舅舅他们已经派人去他家说退婚的事情了,他要是不肯听你的解释,当场跟你翻脸可怎么办啊?”
“可不是么?要不,你还是劝他回学校吧,好好的燕大高材生,马上就毕业了,怎么突然又跑来做大头兵?”先前那个小个子机灵鬼,也非常热心地替高个子少女出主意。“保家卫国,也不一定非扛枪打仗啊?他如果能造出几辆铁战车来,只要往前线一开,小鬼子还不都得绕着走?”
原来,高个子少女的芳名为若渝,跟军士训练团的李中队长,是一对未婚小夫妻。但女方家里,好像突然想毁掉这门婚事。名字唤作若渝的少女,却是个有主见的,居然背着家里人,亲自来军营找未婚夫表明心迹。至于那句“回学校就读”,肯定是女方家里提出来的不退婚条件之一。就是不知道军士训练团的李队长听了之后,会做如何反应?他跟高个子少女之间,能否还有机会白头偕老?
一股八卦之火,在班长许葫芦心里,熊熊燃烧。稍微侧了下身子,他凭着当过侦察兵的眼神和耳力,继续偷听。唯恐漏掉少女们所说的每一个字。
“怎么说?实话实话呗!长辈是长辈,我是我。都什么年代了,婚姻大事还必须听父母之命!”被唤作若渝的少女,回答得真叫干脆,令许葫芦听了,都忍不住想替她鼓掌,“告诉他,我父母不希望他继续当兵,想以退婚为条件逼他回学校。而我郑若渝今天之所以给他送来毛衣,就是要让他明白,他现在做的事情,正是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我郑若渝如果生为男儿,此刻必在二十九军之中,与他生死与共。”
第一章岂曰无衣(一)
七月底的北平城,闷得就像一只大蒸笼。从早到晚,不见半丝凉风!整个四九城儿,上至前朝遗老遗少们所居的王爷府,下到三教九流租住的驴屎胡同,都隐隐飘着一股子硝烟味道。天空中,还时不时滚过几声闷雷,“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震得人头皮发麻,左右眼皮一齐上下乱跳。
那不是雷,是小鬼子在鸣炮示威。从西洋历七月七号一直到七月二十七,每天都要放好几十响,始终不见个消停。起初说是因为被二十九军抓走了一名士兵,大日本帝国不得不保护自己的军人。后来那名鬼子兵自己归队了,又说要惩罚卢沟桥守军不准他们随便搜查的无礼。到后来,干脆连由头都不想再找了,直接提出,要中国军队全部撤出平津地区,整个华北在日军监督下施行自治!至于中国的平津和华北,为何需要接受日军的监督,那就不用再解释了。反正有东北三省,晋北、察南、和蒙疆的先例在前头,再多一个平津出来,也不足引起英美友邦的关注!
如此恶劣的天气,再加上如此紧张的局势,按常理儿,此刻北平城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儿,都应该都缩在家中,以防祸从天降才对。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从七月七日那天起,二十九军的所有机关和营地前,就没断过人。报名参军的、捐钱捐物的,还有敲锣打鼓以壮弟兄们士气的,络绎不绝。每天都热闹到太阳落山之后,才一点点儿慢慢回归宁静。
“这死日头,终于落下去了!”南苑兵营北门口儿,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哨兵吴老狼偷偷摘下帽子,一下一下朝脖子上扇凉风。
“可不是么,这一整天,就没断过人儿,可累死老子了!”当值班长许葫芦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息着道。
二十九军是冯玉祥长官的老部队,军中多为西北人。西北爷们儿讲究虎死不倒桩,所以白天兵营前人多的时候,将士们宁可热死,也不会解开领扣,摘下军帽儿。更何况,白天时来军营的,要么是大富大贵的官员,要么是自发前来送钱送物的百姓,就冲着北平父老乡亲们这份情义,咱西北虎也不能给冯长官和宋长官丢人不是?
只有太阳落了山之后,老百姓们都忙着进城回家了,南苑军营门口的哨兵们,才有胆子稍微偷个懒儿。反正日本人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大伙儿犯不着把精神绷得太紧!你没听说么?城里边,张自忠长官、秦德纯长官,还有宋长官的私人军师潘毓贵,这些日子正在跟小鬼子们谈判,力争“和平”解决问题。
不过,今天哨兵们的运气显然不太好,还没等他们享受到几下凉风,就有三辆半新的黄包车,在两名长随的护送下,沿着军营前的林荫道,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
铺着羊皮软垫儿的车厢中,三个妙龄少女亮得扎眼睛。清一色的齐耳短发,清一色的湖蓝上装和黑长学生裙子,清一色五四鞋。雪白的袜儿从鞋口处一直拉到小腿肚儿……
“姥姥!”吴老狼低低的叫了一声,立刻将军帽戴了回去。其他几名当值的哨兵,也立刻肃立持枪,眼观鼻,鼻观心,身体挺拔如松。而执勤班长许葫芦,则悄悄将手在裤子上搓了几下,深深吸气,只要黄包车在军营门口一停,就立刻上前敬礼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