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本王的心

杜江跟着离开后,小丫鬟将狼藉的屋子收拾干净后,吹熄了蜡烛。

于是芙蕖院又恢复了宁静。

秋菊院里,柳夫人坐在梳妆台前,雪琴给她仔细的梳理着头发。

听到雪琴忽然倒吸一口气,柳夫人抬了抬眼皮,目光阴冷的从菱花镜子里看着雪琴,不悦道:“怎么了?”

雪琴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握着梳子的手紧了紧,讪讪道:“没什么。”

见雪琴作势将手背到身后去,柳夫人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待看到梳子齿上那根还未来得及拿下来的白头发后,柳夫人的面色也顿时僵住。

见柳夫人的手在发抖,雪琴有点不知所措:“主子……”

柳夫人鼻子发酸,像是害怕,又像是太过突然,总之她的眼眶红了一圈。

“雪琴……”她咽了口唾沫,红着眼睛看着雪琴,“我……我是不是老了?”

“没有没有,主子您还正是好时候呢,怎么会老?”雪琴见状,立即安慰道。

“好时候?”柳夫人转头,将身子前倾,靠近镜子,手轻轻抚在自己的眼角,喃喃道:“雪琴,我竟长皱纹了。”

女人都会老去的,就像是一朵花,有盛开的时候,也会有凋零的时候。

柳夫人比亓灏小一岁,今年二十一了。

过了双十的年纪,自然比不得水灵灵的小姑娘了。

而且,这两年柳夫人在府中过得也不如意。

虽然府中没了王妃和侧妃,可柳夫人一个不受宠的侍妾,怎会得府中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们高看?

所以,心情抑郁,人老的也快了。

雪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柳夫人,只好闭紧了嘴巴,站在一旁。

柳夫人咬着唇,将手中白发丢在了地上。

“哗啦”一下子,梳妆台上装着胭脂水粉的各种瓶瓶罐罐都被柳夫人扫到了地上去。

“主子?”雪琴一惊,吓得后退一步。

“滚出去!”柳夫人含泪的双眼怒瞪着雪琴,怒色道。

“是,是。”雪琴被柳夫人宠惯了,已经许久没见到柳夫人对自己发火了。

回想着柳夫人昨日一听到亓灏回来了,那满脸止不住的喜色,她捏着帕子委屈的跑了出去。

柳夫人望着满地红红紫紫的一团,眼泪滚滚落下。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宁王府待了几年了。

其实,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亓灏十三岁封王,而宁王府初建成到现在,差不多有九年。

也就是说,九年的时间,她都没有让亓灏爱上自己。

她大好的青春,她所有最美好的感情,都荒废在了这里,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虽然当亓灏与顾瑾璃浓情蜜意的时候,曾几次提出过要还自己一个自由,可是因为不甘心,还有那个人,所以她坚决的选择继续留在王府里。

只是,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她如同冷宫里的宫女一样,何时才能等到走进亓灏心里的那天?

柳夫人能感觉到雪琴这个丫头待她的真心,可是雪琴终究是个女子,她更不是亓灏……

如雪琴所想,柳夫人这些年就一直未曾将亓灏放下过。

没办法,执念太深,苦的是自己,害的是别人……

吸了吸鼻子,柳夫人抹了一把脸,将满腔恨意压下。

与此同时的白玉楼雅间里,摘掉面具的陈泽轩望着面前苍白的小脸,心疼道:“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行动?”

没了面巾,三千发丝全部散落下来,那蒙面潜入芙蕖院的黑衣人是个女子。

她看着陈泽轩眼里的疼惜,扯了扯唇,然后又低头看着被自己攥在手里的白玉簪子,遗憾道:“差一点,我就能杀掉他了。”

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光,她幽幽道:“说到底,还是我能力有限,武功不及他。”

“笙儿……”陈泽轩动了动手,忍住一把将女子揽入怀里的冲动。

将女子的碎发理到耳后,他语气里夹杂着几分痛苦,低声道:“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能练到这个地步,已经实属不易了。”

“所以,你无需自责。”

这被陈泽轩唤作“笙儿”的女子,与逍遥子的关门弟子林笙不仅有着同样的名字不说,而且还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可若是凑近了仔细看去,却发现两个人又完全是不一样的。

因为,见惯了林笙的人都知道,她举止随意,不遵礼节,那般离经叛道之人脸上总是挂着不正经的邪笑,又怎可能与现在这个冷若冰霜,一身戾气的女子同为一人呢?

“师父让我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了。”女子松开手里的簪子,擦了一下染了血的嘴角,缓缓道:“没想到,那玉佩亓灏竟会贴身带着。”

“如果想从他手里得到,恐怕有些困难。”

一听到女子提到“师父”二字,陈泽轩的眼神暗了暗。

他别过眼,闷声道:“你伤得严重,我给你敷药。”

女子点点头,也没有丝毫的男女忌讳,脱下了夜行衣,将胳膊露了出来。

陈泽轩看着女子胳膊上那道剑伤,拿着药瓶的手很是用力。

察觉到陈泽轩脸色阴沉下来,女子淡淡道:“不疼。”

陈泽轩上好药后,静静握着她的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的手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细腻柔软,掌心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当然,他也知道,她的身上还有好多伤。

只不过,他无法触及罢了……

“哥哥,不要担心。”女子见陈泽轩的眉头紧蹙起一个小山丘,她抬手轻抚在他的眉间。

一声“哥哥”,彻底的击溃了陈泽轩的理智。

他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缝,然后涌出了洪水,将他的冷静冲的荡然无存。

“笙儿……”

将女子拥进怀里,他抱住她肩膀的手很是用力。

是夜,天上星星点点,五月的风不冷不热。

一身黑衣,脸上蒙面,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焦急。

白皙修长的手指快速的在柜子里,书橱中翻找着什么,可惜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还是徒劳无果。

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黑衣人立即闪身跃到了房梁上。

紧接着,长久未点灯的芙蕖院中,难得亮起了微光。

因为守在院子里的小丫鬟得知亓灏过来了,这才赶紧点上了灯。

随即,小丫鬟又跑了出去,恭敬的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原本打算从窗户上逃走的黑衣人身形一顿,迷着的眼睛迸发出一道刺骨的寒意,于是紧抿薄唇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亓灏站在久违的院子里,不敢抬脚往前走,也没让小丫鬟起来。

在为顾瑾璃建成衣冠冢的第二天,爱月和荷香便提出要一起离开了宁王府。

她们说,要遵照顾瑾璃的遗愿,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只是,亓灏犹豫了良久,却还是没有松口。

毕竟,她们是顾瑾璃最身边最亲近的人。

似乎,只要与顾瑾璃有关的一切人或者是物品都保留住,那她就与没离开过是一样的……

可是,他却总不愿意承认,要真是如此,那他又为何还要在南山上一住就是两年?

荷香和爱月不能走人,只好如两个隐形人一样住在了后院,在府中没有半点存在感。

不过,由于杜江下过命令,所以也无人敢欺负她们。

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着,她们也渐渐走出了顾瑾璃离开的悲痛。

亓灏幽暗的眸子缓缓的在院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上扫过,所到之处满眼皆伤。

芙蕖院虽然空了两年,但是杜江却在私底下吩咐下人们每日都进行打扫,而且里面的摆设等东西也保留了原貌。

所以,时隔多日再回到这里,亓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夜风吹来,他恍恍惚惚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纤瘦的身影,在冉冉烛光下等着他。

手里或者拿着一本医书专心致志,或者拿着一支毛笔低头写字。

总之,有她的日子,那便是岁月静好。

放粮上的人见亓灏迟迟不进来,不禁攥紧了拳头。

半蹲着身子的小丫鬟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总算是受不住了,只好小心翼翼的抬了眼皮偷偷瞄了亓灏一眼。

见亓灏的眼睛竟溢出了一滴血,不禁低呼道:“王爷?”

亓灏只觉得眼睛发涩微疼,模糊看不清的视线让他知道眼睛又严重了。

感觉到眼角的湿濡,亓灏不着痕迹的抬手一擦,抿唇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见亓灏面色如常,便以为自己可能看错了,应了声,急忙退了下去。

亓灏听着脚步声远了,幽幽长叹一声。

他的眼疾时好时坏,就像是突发性的。

说来也是奇怪,复发的快,退去的也快。

白日从南山回来后,一直休息到现在。

原本醒来的时候,眼睛好像能看得到东西了。

然而,刚才却又……

怕触景生情,尽管两年没有再踏入芙蕖院了,可是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深深的定格在了亓灏的脑海中。

即便是没有眼疾,他闭着眼睛也能指出芙蕖院里各种东西摆放的位置。

从院门口走到房间门口需要几步,进了房间后,桌子在何处,软塌在哪个方向,所有的所有他都记得。

牵着唇角,亓灏缓缓踏进了房间。

手仔细的在桌案上抚过,他想象着对面坐着顾瑾璃,坐着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看不清东西,可是他仍旧还想着努力睁大眼睛。

走到书架旁边,他目光哀伤,抬手想抽出一本书来,可胳膊伸到了半空中又放了下来。

视线移到床榻上,他回忆着那些恩爱缱绻的画面,胸口止不住的痛了起来。

捂着胸口坐下,他闭上眼睛,努力压住眼内又止不住要溢出来的湿润。

自打记事起到现在,这么多年来,腥风血雨他见过,勾心斗角他玩过,戴着面具过活了二十二年,可是只有芙蕖院才是他可以完完全全表露出最真实的自我,他的心才会安稳平静。

有人说过,男人是女人的港湾,可以为女人顶起一片天空。

可是,在顾瑾璃走后,他才发觉,这句话其实是错误的。

顾瑾璃是他的天,是他的港湾。

她不在了,他的世界崩塌了,他空空荡荡的心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地方了……

亓灏背对着黑衣人,因此黑衣人看不到他此时脸上的难过之情。

动了动手腕,他刚想对着亓灏射出一只毒镖,却忽然瞥见亓灏从怀里摸出来的玉佩。

眸光一闪,他呼吸一窒。

亓灏这两年武功非但没有落下,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毕竟眼睛不便,他要时刻处于警惕敏锐状态才行。

“何人在此?”察觉到头顶上方似乎有生人气息,亓灏“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将玉佩重新揣入怀中。

黑衣人翩然而下,见亓灏将自己翻找了一晚上的东西给收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出来浓烈的杀气,一出手便是索命招式。

亓灏一边轻而易举的化解着黑衣人的招式,一边冷声道:“你是谁?潜入芙蕖院有何阴谋?”

黑衣人沉默不语,眯着的眼神寒如冰霜,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开始招架不住了,总之他的胸脯起伏不定的厉害。

感觉到了对方的招式凌乱起来,亓灏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说,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挨了亓灏一掌,身子向后退了数步,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咬牙攻了上去。

“不自量力!”模糊的视线里,黑衣人身形纤瘦,而且被自己那一掌伤得不轻,亓灏冷哼一声,抬脚便踢在了黑衣人的小腿上。

黑衣人身子一个趔趄,在即将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一把将亓灏腰中的软剑抽了出来,反手挽了一个剑花,直直的刺向亓灏的眉心。

冷光晃眼,亓灏一手抵挡,另一只手反扣住黑衣人的手腕,“砰”的一下子来了个过肩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