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江看了一眼尹素婉,然后不着痕迹的用胳膊将宝珠和双儿从门槛上推了回去,沉声道:“刚才属下想着您醒来了可能会饿,所以这才想着给您去厨房准备点吃的。”
说罢,他折身回来,倒了一杯茶递给亓灏,“王爷,您先喝点水。”
亓灏“嗯”了声,抿了口茶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杜江道:“回王爷,差不多快亥时了。”
“亥时……”亓灏有气无力的将茶杯递回给杜江,喃喃道:“顾……”
那个人的名字刚到嘴边,却在他遇到尹素婉直射过来的眸光的时候给咽了回去。
刚才,他的脑袋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是发软疲惫。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梦到自己正抱着顾瑾璃在天上飞,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手一松,顾瑾璃便从高空中掉了下去,故而他这才醒了过来。
一想到刚才做的噩梦,他便想起来她那流血的十指……
只是,当着尹素婉的面,他不好去提其他女人……
抿了抿唇,亓灏缓缓道:“顾成恩现在如何了?”
杜江立即会意,恭敬道:“回王爷,顾侍郎正被邱大人盯着改良军营的兵器。”
“陈泽轩可有什么动静?”亓灏点头,又问道。
杜江摇头,“世子还是跟昨个一样,上午去宫里陪太后解闷,下午便跟京中几个贵门子弟要么去蹴鞠,要么去新开的那茶室听小曲儿。”
亓灏摆摆手,“去查一下今日刺杀本王的是何人。”
杜江应了声,立即退了出去。
亓灏动了动身子,眉心微皱。
即便是后背抹上了清凉的药膏,可稍微一动弹,还是疼得很。
“灏哥哥……”尹素婉咬了咬唇,再次握住了亓灏的手,红着眼睛小声道:“以前你说过,不要婉婉受伤,因为那样你的心会痛。”
“可是,灏哥哥,你知道吗?看到你受伤,婉婉的心又何尝不痛呢?”
到底是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看着眼前这双含泪的眼睛,亓灏就是再想冷硬着心肠,也不禁于心不忍。
深吸一口气,他勉强摸了一下尹素婉的头,“本王没事,你莫要担心了。”
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会说不要哭了,看着她掉眼泪,他会心痛。
当然,现在他依旧会为她心痛,只不过却并不会动不动就因为掉几滴眼泪就会心疼了……
尹素婉靠在亓灏的胸前,吸了吸鼻子,试探道:“灏哥哥,婉婉的腿,就算真的一辈子都无法行走也无所谓了。如今婉婉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灏哥哥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只是……法师说过,要想王府顺顺当当的,恐怕得将顾侧妃……”
她抬头,偷偷瞄了一眼亓灏的脸色,见他并未露出异色,又大着胆子继续道:“灏哥哥,要不然咱们就先听法师的意思,让顾侧妃回相府小住一段时间?”
亓灏揽在尹素婉肩头的手一僵,半晌才轻声道:“婉婉,本王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天命。”
“很多东西都是事在人为,也事在巧合。”
“本王不会因为听了法师的几句话,就会赶顾瑾琇走。”
尹素婉听罢,眸光一闪。
抓着他的胳膊,她扯着唇,使得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僵硬,“可是,灏哥哥,婉婉不想因为我而毁了顾瑾琇的幸福,也毁了我们两个人的正常生活。”
“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为什么……中间要多出一个人来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那琴弦上发出的瑟瑟声响,哀婉又让人不忍。
说罢,她又扑回亓灏怀中。
泪水打湿了亓灏胸前的衣襟,可亓灏却一言不发。
这短暂的沉默,让尹素婉更加难过和不甘,但也更慌了。
就在她在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圆场的话的时候,只听得亓灏沉沉的声音在她的脑袋上方响起。
“婉婉,再过三日,逍遥子便会来府上为你看腿伤。”
“这次,顾瑾琇她出了不少力,倘若你的腿真能痊愈。”
“那么……以前的账,便消了吧!”
尹素婉暗咬银牙,胸口因忿恨起伏不定。
“灏哥哥说的是,原本……我就没有想要与顾侧妃计较。”敛去满眼恨意,她一字一句道:“不过,灏哥哥将她留下,是要承认她的身份了吗?”
这一句话,让亓灏不知该如何开口。
目光落向窗外天空中挂着的那一弯月牙,亓灏缓缓道:“她的手因弹琴所伤,日后在生活上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再者,女子若是被夫家休掉,那在亓国便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
“婉婉,你若是本王,你会如何做呢?”
他这话,一来是在暗示顾瑾璃在为给尹素婉治疗腿的过程中,也是有所牺牲的。
二来,则是让尹素婉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设身处地为顾瑾璃着想一番。
表面善良如尹素婉,她会再强硬或者兜圈子绕弯子要求将顾瑾璃赶出去吗?
果真,尹素婉用力从牙缝之间挤出一句话来,“灏哥哥,婉婉明白了。”
一句明白了,便是一切任凭亓灏做主的意思了。
“婉婉果真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女子。”亓灏笑了笑,将她耳边的碎发理到了耳后。
尹素婉将眼泪咽下,低着头给亓灏掖了掖被角,闷声道:“灏哥哥,你身上还有伤,需要好好休息,婉婉就……就先回怡心院了,明日再来看望你。”
“好。”亓灏点头,然后目送着双儿和宝珠推着尹素婉离开。
待主仆三人走远后,秦峰挠着脑袋道:“王爷……属下有一件事情很是不解。”
亓灏想着刚才尹素婉的话,语气不自觉的冷了起来:“什么事?”
“就是……就是您为什么要替顾侧妃挡剑啊?”秦峰眼珠子转了一圈,问道:“还有,王妃都说了,顾侧妃命盘不好,跟咱们宁王府相冲,您为何还留着她?”
亓灏冷冷的瞥了秦峰一眼,幽幽道:“出去。”
“啊?”秦峰一怔,尴尬道:“王爷……属下好奇嘛,您就给我……”
察觉到亓灏面色不悦,秦峰便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了自己,亓灏微微叹了口气。
亓灏瞬间也明白了琴弦断的原因,在杜江的搀扶下,他也站起身来,用尽所有力气喊道:“逍遥子前辈,晚辈亓灏,请求见您一面!”
平时高高在上的宁王爷亓灏,什么时候有如此低声下气的一面?
顾瑾璃望着他,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浅浅流淌。
亓灏见顾瑾璃看着他,不禁也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太深沉,太复杂,有一些顾瑾璃看不透的东西。
垂下眸子,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刚才为何宁可手废也要坚持的原因了。
不止是为了换取一个离开宁王府的机会,还有因为亓灏为她挡了一剑,所以她便愿意成全他对尹素婉的这一片心意。
不想承认,她被他感动了。
即便是亓灏所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她,但身为一个女人,她觉得如果能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将自己放在生命中的首位,那么就算是第二日就要死了,也是值得的。
因为,这世上的真心少的可怜。
所以,才更显珍贵。
而且女人的心,的确又像花儿一般柔软。
这一刻,她竟忘记了他对自己的伤害……
“哈哈哈……”一阵洪亮有磁性的笑声从某个暗处传来,让亓灏等人不禁喜出望外。
果真,从他们到了绝情崖到现在,逍遥子是一直都在的。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白等,顾瑾璃也没有白白“牺牲”。
亓灏用力扶住杜江的胳膊,再次大声道:“逍遥子前辈,还请您为婉婉诊治一次!”
虽说是一次,可他知道,只要逍遥子出手,没有医治不了的疑难杂症。
逍遥子的声音再次在黑夜中响起,“弹琴者何人?”
众人四处寻望,可仍见不到逍遥子的半点人影,可见他的功力有多深厚。
顾瑾璃一愣,她没想到逍遥子会问这个。
动了动发麻的腿,她对着前方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小女子顾瑾琇,斗胆请逍遥子前辈为宁王妃治疗腿伤。”
其实她也不知道逍遥子的人到底藏在何处,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哈哈哈,顾瑾琇?好名字!”逍遥子朗声大笑后,又道:“琴,弹的不错!做老夫的徒弟可好?”
不仅是顾瑾璃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就连亓灏都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爱月瞪大眼睛,掏了掏耳朵,转头问杜江道:“刚才,逍遥子前辈说什么?”
杜江笑道:“他要收顾侧妃为徒。”
逍遥子本就性格古怪,行事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可循,他突然来这么一出,也在情理之中。
顾瑾璃斟酌片刻,不卑不亢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瑾琇资质平平,实在是无任何学医的天分。”
顿了顿,她试探道:“不过……若是能得前辈的医书一本,瑾琇必定能受益匪浅。”
逍遥子医术说是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当听到他说要收自己为徒后,除了受宠若惊,顾瑾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愿意的。
一来,她确实对医术感兴趣,若能跟在逍遥子身边,一定收获颇多。
二来,拜师在逍遥子门下,那么她便有了一个离开宁王府的正当理由。
只是,她的身份,不仅是丞相嫡女,也是宁王侧妃。
而逍遥子医术再高明,到底也是江湖中人。
皇家牵扯太多,她当真不是说能脱身就脱身的……
再者,倘若她直接痛快的答应了做逍遥子的徒弟,如此明目张胆的表露出了离开之心,亓灏能同意才怪!
她的话说罢,只听得逍遥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遗憾,“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不再强人所难!告辞!”
听到逍遥子要走,亓灏急声道:“前辈留步!你还没有给婉婉看腿伤,怎能离开?”
曲子也听过了,逍遥子若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在耍着他们玩?
余光瞥见顾瑾璃红的像是十根红萝卜的手指,心中怒火“噌噌噌”的烧了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就在众人皆以为逍遥子生气了,不会再有回应后,只听得一道用内力传来的声音:“三日后,自会有人上门!”
众人一听,刚才垮下来的脸瞬间又染上了喜色。
“王妃的腿有救了!”秦峰还不知尹素婉背地里做的那些龌龊事,因此是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开心。
杜江不知尹素婉的腿若是好了,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她如今的心计不亚于玉夫人和柳夫人。
倘若今后她变本加厉,也跟玉夫人一样,在府中兴风作浪起来,这可怎么办?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只能祈祷希望王爷的这次决定没有错。
亓灏听罢,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撑着无力的身子,他深深的看向顾瑾璃,薄唇动了动,他的话还未出口,却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王爷!”
“亓灏!”
秦峰和顾瑾璃一惊,急呼出声。
“快回府!”摸着亓灏滚烫的额头,顾瑾璃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急迫。
“走!”杜江背起亓灏,再次施展轻功快速往宁王府飞去。
宁王府里,亓灏被杜江直接背回了书房。
若是以往,他必定会将亓灏安置在怡心院。
可现在,亓灏已有几个晚上没有留宿在那了,所以杜江猜不透亓灏究竟是何心思,便想着还是书房稳妥些。
秦峰将顾瑾璃和爱月送回来后,又立即动身去了太医院将魏廖请了来。
魏廖给亓灏把脉后,惊讶于竟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及时的将毒素控制住,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杜江诚实的将顾瑾璃的法子告诉了魏廖,魏廖听罢,很是赞赏,私心里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与顾瑾璃多探讨一下医术上的问题。
后背上的伤,虽只有两道,可却深可见骨。
魏廖开了几副药,又留下了不少的创伤药后,便离开了宁王府。
秦峰刚把魏廖送走,只见双儿和宝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尹素婉便急匆匆的过来了。
“王爷怎么样了?”尹素婉还没进房间,整个人就看上去很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