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下人扶着承恩伯,让他不至于跌倒。
他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累申公公担心,老夫死不了。”
申常侍笑了起来,“死不了就好。伯爷千万保重,陛下的长辈就只剩下你和少府家令,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少府家令大人得多寂寞啊。”
承恩伯朱辞心口翻涌,差点又吐血。
他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忍住,“多谢申公公提醒,老夫一定会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那敢情好!咱家就等着伯爷你长命百岁。”
说完,申常侍挥手,当即有两个小黄门跑出来,架着承恩伯出宫。
顾玖走在前头,但她走得慢。最后几乎同承恩伯一起出宫。
她先上了马车,本来准备离开。
当她看见朱管家出现在承恩伯身边的时候,她决定再停留一会。
因为朱管家的脸色很凝重。
朱管家有些慌乱,“伯爷,刚得到消息,我们的海船遇到海盗被劫了。”
“被劫了?”承恩伯朱辞轰的一下,顿感天旋地转。
“伯爷,你怎么啦?快来人!”
承恩伯直接吐血昏迷过去。
朱家的下人七手八脚将人抬上马车,急匆匆离去。
顾玖琢磨了一下,吩咐许有四,“去打听一下,朱家出了什么事?”
“小的遵命。”
能让承恩伯吐血昏迷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说不定她有机会落井下石。
“走,我们回王府!”
……
承恩伯府。
全府上下所有人都如丧考妣,丫鬟小厮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触了霉头。
太医给承恩伯诊脉看病,一脸凝重。
“太医,家父情况怎么样?”
“伯爷怒极攻心,加上受了外伤,情况有些严重。老夫先开两剂药吃着。”
“有劳太医。”
“应该的。”
承恩伯额头上红肿,胸口上一个青紫的痕迹。这些都是天子用脚踢出来的。
等太医开了药离开后,朱二老爷一拳头砸在桌上,“怎会一败涂地?陛下糊涂吗,为何会站在顾玖那边?”
“休得胡言乱语。”
虚弱的言语,不复往日那般中气十足,透着十足的老气。
承恩伯朱辞刚醒来,就听到老二正在口无遮拦。
他出声呵斥,又接连咳嗽了几声,才说道:“顾玖替陛下解决了滞留不去的流民,还如数缴税。陛下还有什么理由支持我们朱家?老夫输了一筹,输得不怨。”
“父亲,难道我们就要认输吗?”
“不然呢?你想被抄家灭族?”
朱二老爷浑身一抖,“陛下要抄家?”
“若是不如数缴纳税款,下次登门的就是金吾卫。”承恩伯重重说道。
他在警告几个儿子,不准做多余的事情,不准触怒陛下。
朱大老爷神情晦暗,“陛下对我们朱家,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当初陛下能登基称帝,我们朱家也出力不少。”
承恩伯疲惫地说道:“几十年前的事情,现在提起来没意思。当年的功臣何止朱家,那么多功臣都死了,我们朱家还享受着荣华富贵,你们就别抱怨了。知足吧!”
朱大老爷问道:“父亲,我们要缴纳多少税款?几日缴纳?”
承恩伯朱辞一听到这个问题,心头就翻江倒海的难受。
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才止住。
他的胸腔仿佛是个破箱子,一直喘着粗气,“五日内,需缴纳一百五十五万两。老大,此事你赶紧去办。少一文钱,陛下就会抄了我们朱家。”
朱家众人齐齐变色。
朱二老爷红了眼眶,“陛下是成心将我们朱家往死李逼吗?一百五十五万两,五日缴纳,这是要掏空我们的家底啊。”
承恩伯朱辞很是疲惫,“赶紧去办吧。晚了,金吾卫就真的上门抄家。”
朱大老爷重重点头,“儿子这就去筹措资金,父亲好好修养,争取能早日康复。”
承恩伯朱辞点点头,“你是老大,你就多费点心。”
朱大老爷不发一言,起身离去。
朱二老爷也被打发出去。
朱管家端着煎好的汤药,亲自端进卧房,伺候承恩伯喝药。
喝过药后,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承恩伯朱辞才问道:“海船被劫,是怎么回事?”
朱管家悄声说道:“有海商自南边来,说海盗劫掠海船。我们的三艘船全部被劫,无一幸免。”
承恩伯死死地咬着牙关,他怕一张嘴,心头血就会吐出来。
好半天,他才将喉头的铁锈味压下去,艰难地问道:“船上预估有多少财物?”
朱管家迟疑了片刻,才说道:“预估有三四百万两财物。”
“全部被劫?”
“正是!”
噗!
承恩伯朱辞再也压不住喉头的铁锈味,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半床裘被。
“快,快派人去南边打探消息。老夫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陛下,户部税曹和徐大人已经在殿门外,可要宣他们进来?”
陈大昌躬身问道。
天子点头,“宣!”
一声令下,户部税曹和绣衣卫左卫徐仙之来到大殿。
二人都知道为何被召见,所以带来了一应物证,口供,以及户部开出的税单和罚单。只是还没来得及执行。
所有的证据和资料此刻就摆在天子面前。
承恩伯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花白的胡须抖啊抖,瞬间仿佛老了十岁,有种风烛残年的感觉。
他微微抬起头,朝还坐在凳子上的顾玖看去。
顾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目光。
二人目光碰撞,没有火花,没有杀意,唯有平静。
是的,承恩伯的目光,在此刻格外的平静,看不到丝毫的紧张和恐惧。
明明他内心是紧张的。
顾玖了然一笑,老狐狸。
连着几天的刺激,承恩伯在这一刻终于冷静下来。
他冷静思考自己和朱家的处境,冷静寻找解决的办法。
显然,顾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深意。
无论是查税,还是流民冲击伯爵府,全都是为了斩断朱家的现金流。
不得不承认,顾玖是个很强悍的对手。承受能力同样相当强悍。
换做别的人,遇到同样程度的商业打压,早就崩溃低头认输。
顾玖不仅不认输,反而还想反败为胜。
承恩伯朱辞深吸一口气,他承认一开始小看了顾玖。
顾玖不仅有天才般的商业头脑,更有一颗比石头还硬的心肠。
他张嘴,无声说道:“我输了!”
顾玖挑眉,诧异。
承恩伯这么干脆认输?有何目的?想翻盘?
她朝天子看去。
有绣衣卫同户部税曹联合搜集的证据,承恩伯朱辞想翻盘,除非天子脑袋抽筋。
她又朝对方看去,认输,几个意思?
“我输了!”
又一次,承恩伯朱辞无声说道。
顾玖微微蹙眉,目光在他和天子之间转来转去。
她知道了,承恩伯朱辞是想自保。
反正他本钱厚,输了这一局大不了重来。只求顾玖别赶尽杀绝。
顾玖微微一笑,然后冲他缓缓摇头。
承恩伯朱辞大惊失色,无声询问:“你要如何?”
顾玖把玩着手上的玉镯。
玉镯成色很好,水头足,翠绿翠绿,看着就喜欢。
她什么都不说,也不再给承恩伯朱辞任何回应。
欺压她那么久,一句“我输了”就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真将她当做白痴吗?
这些日子,她所付出的精力,所付出的时间,付出的金钱,算什么?
算空气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真以为自己低头认输,抵得上千金万金吗?
又不是天王老子,一句“我输了”就能抵消一切。
当初敢倚老卖老,如今也别仗着年老就装柔弱扮可怜。
尊老爱幼也得分对象。
大殿内很安静,只听见天子翻阅页面的响声,以及天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顾玖朝承恩伯朱辞看去,她笑了起来。
今日你死定了。就算不死,也要被扒了一层皮。
时间越久,承恩伯朱辞越是惶恐。
额头上的汗水低落下来,在地砖上形成了一滩水渍。
韦忠躬身站在边上,瞧着承恩伯朱辞,冷冷一笑。前两日颐指气使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敢对金吾卫指手画脚,就得有被扒皮抽筋的觉悟。
天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啪!
天子将手中资料重重一扔,脸色铁青,“承恩伯,你可知罪?”
承恩比朱辞张张嘴,“微臣知罪。”
天子猛地站起来,走下台阶,怀揣着满腹怒气,一脚踢在承恩伯朱辞的胸口,“你该死!”
承恩伯朱辞被踢翻在地,胸口发痛。
天子这一脚,几乎将他的肋骨踢断。
他捂着胸口,连声咳嗽,似乎出血了。
“微臣罪该万死!”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请罪。
天子怒火中烧,“你当然该死,你该被千刀万剐。朕的江山,就是被你们这些蛀虫给败坏的。
你做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多年,竟然连一文钱的税金都没交过。仗着财大气粗,打压同行,巧取豪夺。谁给你的胆子?说啊!”
话音一落,又是一脚踢在承恩伯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