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了军妓营的栅栏边,一下下磕起了头:“苧玉公主,您受苦了……”
接而,又爬到了泓亲王脚下:“殿下,公主年幼无知,多有得罪,请殿下放她一条生路吧,若殿下决意要杀公主,老奴……老奴愿代她受死!”
许卿卿如遭雷击,抬起头,正对上林泓逸那冷得不似活物的视线。
“许苧玉,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他盯着她,仿佛她是一条令人恶心的毒蛇。
许卿卿双手早已被冻麻,根本无力再比划什么。
张了张嘴,寒风灌入口中,一路凉彻心扉。
她呆坐在原处,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极了一场噩梦。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不是梦,还是会疼的。
有那么短短一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早已死了,魂魄无意中落在了那许苧玉的躯壳里……
可手腕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还在,足以证明自己既未身死,也未移魂。
肩头忽然一暖,是朱嬷嬷脱下了自己的外裳,哆哆嗦嗦地披在了她肩上。
相隔如此之近,朱嬷嬷的眸光忽然怔住了,接而一惊。
许卿卿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窥见了深深的狐疑,心念一动,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嬷嬷虽然鹤发鸡皮,一双手却是做惯了细活儿的,手上的薄茧反而不如许卿卿的多。
嬷嬷赶忙挣开,转瞬之间,眸光已是变了三变。
这神色一丝不漏地落入了林泓逸眼中,他本不打算再理会这“苧玉公主”自导自演的戏码,见此一幕却鬼使神差停住了转身欲走的步子。
“本王问你,你在这女人身边伺候了多久?”他盯着那嬷嬷。
“回……回殿下的话,老奴在苧玉公主身边伺候了整整十二个年头。”朱嬷嬷如实答道。
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年老气虚,声音有那么一点发颤。
“你可知她身上有道胎记?”林泓逸问。
朱嬷嬷被问得不明所以:“这个老奴当然知道。”
她日日伺候苧玉公主沐浴更衣,怎会不晓得?
“那胎记在何处?”林泓逸再次发问。
经此一问,朱嬷嬷陡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不觉一阵闪烁:“回……回殿下的话,那胎记,在公主的后腰……”
“你听见了?”林泓逸转目看向一旁的许卿卿。
许卿卿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在寒风中瑟瑟伫立。
她身上的碧色烟罗裙早已落满雪朵,素净的脸甚至比冰雪还要苍白,在呼啸的北风里显得那般削瘦,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折断。
“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你不是那许苧玉,好,证明给本王看,本王便信你。”他掷地有声道。
娘亲早已去了黄泉地府,她在这世上再也无人可诉、无人可依。
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刀迟迟没有落下。
她诧异地睁开眼,见两根如玉的手指捏在了刀刃上,将那沉甸甸的刀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半空中。
刀尖寒芒闪烁,却远不及那人的眼神锐利,锐利得令人喉头发紧。
许卿卿打了个寒颤——竟是他?
拿刀的狱卒转目看去,不由大惊失色:“泓……泓亲王?”
“藐视军规,虐杀俘虏。拖下去,斩!”林泓逸冷声下令。
话音未落,狱卒就被吓软了腿,手中大刀“哐当”一声掉落,头也跟着重重磕在了地上,嘴里不住道:“泓亲王饶命,泓亲王饶命……”
另一人亦跪倒在地,抖若筛糠,指着那前一人道:“殿下,是……是他要杀人,与小的无关!”
然而这求饶并未取得任何成效,林泓逸薄唇微动,冷冷重复了一个“斩”字,语气不容回绝。
侍卫上前揪住了二人,干净利落地押到一旁斩了首。
血溅三尺,所有人都怯怯噤了声,唯独林泓逸的脸上始终未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像是一块封冻已久的冰,一点也不像个活人。
只有看向许卿卿时,那双瞧不出喜怒的眸子才彻底幽暗了下去,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厌恶。
就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许卿卿一厢情愿的幻觉——这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又怎会救她于屠刀之下?可他确是救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弄懂为何会做出那番举动。
也许是她惊鸿一瞥的眸光太清冽,也许是她闭目赴死时的模样太决然……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迟疑。
那豢养面首、后宫,被人撞破后恼羞成怒,一夜之间下令斩杀了数百名宫人的苧玉公主……当真是眼前这弱不禁风,朝露般一碰就碎的女子?
可不是她,还能是何人?
林泓逸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正相反,他心细如发,早在袁夫人把人关进金丝笼送到府上时,就起了疑心——那妇人狡猾多端,哪会这般轻易就将外甥女拱手献上?
于是,他派人去内务府取了公主名册。
金丝笼中的女子,与画中的苧玉公主如出一辙,俨然是同一人。
画像画于三年之前,虽保存得当,但纸张四角略有泛黄,墨色也干涸已久,绝非短短几日所能伪造。
这身份,造不得假。
林泓逸冷眼看着此刻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
她亦是抬起头看着他,两手慌乱地朝地上比划,双目在漫天风雪中亮得惊人——那是濒死之人瞧见救命稻草时才会有的光亮。
救命稻草?
他何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