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正值大好年华,无端端的寻什么死?”秦雨缨理理衣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柳若儿尖尖的瓜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方才脚下一滑,幸好有王妃相救,不然……”
“不然什么?”秦雨缨问。
“这湖水十分寒凉,若非王妃相救,以我家主子虚弱的身子,落水之后即便被救起,也定会重病一场……到时王爷怪罪下来,奴婢哪里担当得起啊。”柳若儿的丫鬟细声细气插嘴道。
这话说得古怪,谁也没提陆泓琛,偏生她提及了。
“大胆!”冬儿呵斥,“王妃问的是柳姑娘,何人问你话了?”
丫鬟面色一变,闭上了嘴。
“原来王爷这般在意柳姑娘?”秦雨缨道。
此言此语,无非是想提醒自己,这柳若儿是陆泓琛心尖上的人,谁也得罪不得。
她听懂了,冬儿、雨瑞也听懂了,柳若儿自己却好似一点也不懂:“王妃这是哪里话?若儿自知身份卑微,能留在王爷身边已是莫大的福分,从来不敢奢求什么。王妃救了若儿,若儿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嗯,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本想诬陷自己推了她一把,现如今,自己却成了她的恩人。
思及此,秦雨缨道:“柳姑娘,走路不稳是病得治,万一哪日你脚下一滑掉进了水里,七王爷该有多心疼?”
说着,吩咐身旁的冬儿:“我记得你说过,府里有个大夫擅长扎针,不如叫他来给柳姑娘扎上几针,也好根治柳姑娘这一摇三晃的毛病。”
“这……”柳若儿脸色白了白。
“是,奴婢这就去。”不待她回绝,冬儿就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
柳若儿暗暗咬牙,面上却依旧楚楚可怜:“若儿已这府中待了五年,每日冷冷清清,无人相伴,如今终于盼来了王妃,实在是……高兴得紧。”
说着,拉住秦雨缨的手,亲亲热热道:“王妃与若儿年龄相仿,若不嫌弃,若儿便叫你一声妹妹吧。”
妹妹?
秦雨缨很想呵呵:“柳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很可惜,我没有随处认亲的习惯。若你觉得孤单,不妨让管家多给你安排几个丫鬟,若还是觉得孤单,可以教丫鬟们吹拉弹唱,没事就拉拉二胡、听听小曲儿,说不定你那院子便能热闹起来了,你也不会孤单寂寞了。”
她说的是大实话,只是不知这柳若儿听不听得进去。
既然觉得无聊,何不给自己找些事做?
每日待在同一个地方,眼巴巴盼着一个内心冰封万里的男人给予温情,是个人就会憋出毛病。
所谓的心理阴暗,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积劳成疾——心疾。
只不过有人愿治,有人不愿治,宁愿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若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秦雨缨倒佩服其执着,可恃疾行凶,不惜用下作手段算计他人,便是这柳若儿的不对了。
柳若儿不动声色看了秦雨缨一眼,心道这人怕别是个傻子。
还吹拉弹唱?怎么不干脆敲锣打鼓,弄个戏班?
也不知王爷怎会看上如此庸俗不堪的女子,至少她从这所谓的七王妃身上,没瞧出一丁点的可取之处……
不多时,冬儿就带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过来了。
老大夫向秦雨缨与柳若儿行了礼,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卷,道:“王妃娘娘,老夫已将针灸所需之物都带来了,请问何时可以开始?”
柳若儿身形一颤:“不如……”
“凡事要趁早,不如就现在,反正这里离柳姑娘住的西厢很近。”秦雨缨道。
其实她也能扎针,只是,何必在外人面前暴露一技之长?
老大夫扎针扎得极细致,虽隔了层衣物,但无论是准度还是深度都首屈一指,扎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把穴位一一扎完。
柳若儿银牙紧咬,疼得浑身冒冷汗,被丫鬟扶起时忍不住虚晃了两下,险些倒在地上。
“柳姑娘感觉好些了吗?”秦雨缨问。
柳若儿勉强一笑:“好……好些了。”
秦雨缨点头:“既然有效,不妨多扎几次。大夫,有劳你了。”
柳若儿闻言几欲晕倒,一旁的冬儿见状道:“柳姑娘还不快谢恩?”
脸色惨白地谢了恩,柳若儿心中恨极。
此事很快就传入了陆泓琛耳中。
事实上,陆泓琛早已忘了府里还有个所谓的接引姑子,此时他正在书房里,看秦雨缨送来的那些解毒法子,每看一页,脸色就古怪一分。
他算是明白,秦雨缨说找到了解毒之法时,眼底那呼之欲出的狡黠是怎么回事了……
她说,要先找人替他试一试?
好,那不妨就依她所言……
片刻之后,副将杜青按照陆泓琛的吩咐准备好药材,看着方子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深深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听说过解毒不用吃药,只需先用药汁泡三日,再用艾灸熏两日,最后再扎上十几二十根银针,就能大功告成。
是不是还要抹上盐和各色香料,以便更快地腌制入味?
天地良心,这究竟是下厨还是治病……
不过王爷已经吩咐下来了,作为副将,他必须照办。
杜青很快就派人煎好了药汁,将所需之物准备得妥妥当当。
这夜,秦雨缨三更偷爬起来练功,突然听见一阵嗷嗷的怪叫声。
嘿,看来那陆泓琛真依照她的法子,在用药汁泡澡了。
却不料,那嗷嗷怪叫的并不是陆泓琛,而是另有其人……
与此同时,听着那叫声,杜青有些汗颜——他怎么觉得,自打王妃嫁过来,王爷的性子就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了?今日这番举动,也不知是为何……
叫声持续不断,颇令人浮想联翩。
次日一大早,各种版本的猜测就传开了,有的说王府里闹了鬼,请了道士在驱邪,还有的说王爷半夜抓了个偷东西的下人,在严刑拷打。
另一个奇葩的版本则流传更广,说的是副将杜青有龙阳癖,看中了某个新来的小厮,趁着月黑风高夜,不顾小厮苦苦哀求,硬要将其“就地正法”……
杜青奇怪地发现,府里所有小厮见了自己都躲着走。
有的眼瞅着躲不掉了,居然掉头就跑。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他?
更奇怪的是,那新来的厨子竟频频对他眨眼,难不成是患上了什么眼疾?
吩咐火夫将柴烧旺一些,她捞起袖子做了一道油泼辣子面,滚烫的红油浇在碧绿的葱花上,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厨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把这碗面给他端去。”秦雨缨吩咐。
这个他,指的自然的秦瀚森。
丫鬟会意,手脚伶俐地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秦雨缨记得,自己这仲弟最爱吃的就是油泼辣子面,淑妃出事那会儿,秦家上上下下乱成了一团,连赵氏也没了闲暇刁难她与秦瀚森,年幼的二人便时常偷跑出去,在永安街右手边顺数的第五家铺子里吃面。
那铺子极小,连个名儿都没有,只在横梁上飘着一块旧布,布上写着一个“面”字。
小虽小,厨子的手艺却极好,满满一碗热汤面吃下去,从头到脚都仿佛冒着热乎气,走在厚厚的积雪中也丝毫不觉得冷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只空碗回来了,碗里连半点汤汁都没剩:“王妃娘娘,秦少爷全吃光了!”
秦雨缨挑眉了然,她与秦瀚森之间是有些过节,但毕竟是亲姐弟,且无不共戴天之仇,那臭小子如今闹这一出,十有八九是在为先前那些事犯矫情,又或者在考验她的耐心,想看看她是否还与之前一样,真心实意地待他好,把他当成最亲的人。
若真是恨她,便不会这么轻易随她来七王府了。
思及此,秦雨缨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自己分明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有种在给人当后妈的感觉?
不过这七王府的厨子,做出的饭菜还真是味道欠佳。
秦雨缨又炒了一道葱爆牛肉,做了一锅芙蓉虾,炖了一罐山药猪手汤,闻着那诱人的香味,心满意足地停了手,叫丫鬟将这些通通端走当宵夜。
出了厨房,冬儿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秦雨缨顺着冬儿的视线望去,见一身白衣的陆泓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头的石子路上。
“王爷。”冬儿行了个礼。
厨房里里外外的下人,也都不约而同行起了礼。
秦雨缨却纹丝未动,她实在受不了这些繁冗的礼节。
陆泓琛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本王怎么不知,王妃有一手如此高超的厨艺?”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王爷谬赞,家常小菜而已,算不得什么厨艺。”秦雨缨口吻也是淡淡。
不知为何,她一见陆泓琛这座冰山,就有点恶向胆边生,也许是因为他忽冷忽热的性子,也许是因为他没少占自己的便宜……
在浴池里缠绵缱绻、情难自制的是他,现如今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也是他,她一时竟看不清,这个冰山王爷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陆泓琛拿起一双筷箸,夹起一颗虾仁,送入口中。
这动作如此自然,周遭的下人却齐刷刷看得目瞪口呆。
谁人不知王爷有洁癖,入口之物皆需用雪水洗过才会碰,且用了一次就从来不用第二次。
而那筷箸……方才似乎被王妃拿过,而且,上面还沾了王妃的口水。
在众人呆若木鸡的视线中,陆泓琛接连吃了几颗虾仁,觉得很是美味,根本停不下筷子。
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回廊中,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
那人定定望向这边,手中的绢帕不知不觉捏紧……
眼看葱爆虾仁被吃得没剩几颗了,秦雨缨从陆泓琛手里夺过筷箸:“虾是发物,你一次吃这么多是不是嫌命太长?想活久一点,就多吃些清热解毒的药膳。”
“药膳?”或许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陆泓琛闻言竟也不恼,“那是何物?”
好吧,居然连药膳都不知道……
秦雨缨翻了个白眼以表鄙夷:“我写个菜谱,你叫厨房每日照着做便是。”
陆泓琛剑眉一蹙,为何秦瀚森的饭菜,她如此亲力亲为,轮到自己,便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交给厨房来做?
秦雨缨不知自己究竟又说错了什么,有谁能告诉她,面前这座冰山怎么突然就满脸山雨欲来了?
都说医者父母心,遇上这种喜怒无常的病人,谈何什么父母心?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晕……
“本王的饮食,以后由你亲自打理。”陆泓琛道。
这意思,是要她做饭?
“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放巴豆?”秦雨缨问。
“今后本王吃什么,你那仲弟秦瀚森便吃什么。”陆泓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没法儿随便下药,那她有什么好处?
秦雨缨闻言兴致缺缺:“不行,不干。”
她虽未明说,但表情已然出卖了一切。
陆泓琛看在眼里,俊逸逼人的脸上又多了一分山雨欲来——敢情他这王妃最大的兴趣,就是变着法子折腾他?
“不过,我倒是想了些办法替你解毒。”秦雨缨轻咳一声,正色,“只是……”
“只是什么?”陆泓琛问。
“只是都是些偏门,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负不起谋害王爷的罪名。”她事先说明。
替他解毒不过是为了练练手,毕竟,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毒。
顺带着也能好好试验一番,瞧瞧为何之前百试百中的点穴之术,遇上这座冰山就莫名其妙地失了灵……
陆泓琛倒是不惧:“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不如……先找人替你试试那些方子?”秦雨缨提议。
她不打算坑人,若陆泓琛点头,她便毛遂自荐,自己来试。
岂料这座冰山竟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口回绝:“不必,本王没那么贪生怕死。”
话已至此,秦雨缨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心里却道,等他看完自己送去他书房的那些诊疗之术后,恐怕就不会如此淡定了……
她狡黠如猫的眼神,令陆泓琛有片刻的发怔。
明知她十有八九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可他却一点也恼不起来。
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令他如此纵容,令他如此……喜怒无常。
副将杜青也觉得王爷近来格外的奇怪,无端端的竟要他传令下去,说是从今往后,府里所有人的饭食都由厨子来做,不得例外。
一开始他还很是诧异,听闻王妃今日亲自为秦少爷下厨之后,才恍然大悟——王爷这是……吃醋了?
不多时,另一条吩咐又下来了。
“王妃,王爷他不仅不许您再进厨房,还说没他的准许,您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准……见别的男子。”冬儿讪讪地负责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