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王老爷是阳间的地方神,城隍老爷是阴间的县太爷,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地王老爷不让他进,多是因为他这庙里都是来求愿的,最是怕晦气坏了愿力,这城隍老爷一身的鬼气,绝不能放进去。
范冲也懂规矩,不跟他一般见识,知会了跟他上来的鬼差,他们就守在了庙门口。
南昭独自进去了庙里。
“你这丫头,怎么跟鬼打起交道了?”
她商量的口气说:“地王老爷,我要去下面一趟,肉身先放你这,回来再取!”
地王老爷立刻就不开心了,“你当我这是客栈吗,来去自由?住店还要给钱呢!”
南昭赶紧笑嘻嘻的说:“那下回给老爷带好酒好肉,如何?”
“去去……真以为老身稀罕你那点儿酒肉吗?你这肉身可是块烫手山芋,你灵魂一出窍,保不住多少东西惦记着,那时你要老身守着你,还是弃了这安身立命的老庙去逃命?”
这么一听,她也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位老爷子了,不过这云州城内,地王庙应该是最安全的了,她又想了一下,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若我久不醒,你托人给生死门守碑的吕东来说一声,有他担着,你老庙可保!”
“死丫头真会算计啊,谁都不放过!”地王老爷马着脸说完,眼珠子一转,好奇问:“话说,你去下面作甚?”
“我去救他回来!”南昭心怀期待的说,彷如沈如故转眼就要活生生站在面前似的。
地王老爷怔了一下,问她:“外面那县官儿跟你说好了?”
“嗯,我替他消业,阴间的债还完,阴阳两界,各不相欠,皆大欢喜!”她说得很轻快,因为已做好的决定,再无可改。
“地府法规森严,说一不二,既答应你就可行。”地王老爷又问她:“不过,地府要你如何为他消业?”
“阴府三关!”
听了这个回答,地王老爷沉声道:“果然,地府的鬼,哪儿是那般好要的!”
“我知道,那地王老爷,我先去了!”南昭已到他神像旁边坐下,灵魂准备出窍。
“等一等!”地王老爷叫住她:“死丫头,你可知,这阴府三关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能让鬼历劫成仙之地!”
十八层地狱能让受业的亡人受尽折磨而不死,生生世世都在那受罪,而历劫之地,则相反,能度则飞升成仙,度不过,则魂飞魄散。
所以地王老爷诧异啊,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赴死这般急切,他惋惜不已。
“放心吧,我是灵女呢!”南昭笑着说,身体已入定,很快,不喝出窍汤,灵体也能自如从身体内出窍。
该说的话都说了,她几步出了庙,地王老爷站在庙门看她与阴官遁入夜色中后,叹了口气,怅然念道:“一桥两头生,夙愿解千年,夜来晚风过,不知归人何……”
“若事与愿违,你还会这般义无反顾吗?”
南昭是听不到地王老爷的话了,她随范冲下了阴人路,先将亡人十六全数归还后,由范冲亲自带她前往第一关,噬骨河!
噬骨河广阔如海,一眼看不到对岸,河水不深,水如清泉一般清澈,因此,可看到河中有许多魂骨,那皆是千百年来,企图渡河的亡人所留。
为了让她知道,这噬人河并非看起来这般宁静祥和,犯冲摘下河畔一朵阴间路上生长的彼岸花扔进河水中,便见那朵显眼的花瞬间凋零,化作了水雾不见了!
范冲说:“普通小鬼进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只剩下魂骨,南昭,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南昭目光望着宽阔的河面,只问他:“城隍老爷答应的能作数便好!”
说完,她只身往河中走去。
脚落入噬骨河水中,极度冰寒,像有千百只细小的冰冲,钻进她的骨头一般。
难怪要叫噬骨河!
不过,她没有任何退缩,继续朝前河中央走去。
范冲见她不可能回头,便在岸边冲她喊道:“南昭,若能渡河,你会在河对岸再见本城隍!”
她没有回答,因此刻她所有神气都聚在身上,以为她抵御这噬骨河的寒水。
河水很快咽到她脖子,她的头发上,冒着寒烟,冷,太冷了,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如那朵彼岸花一样,化成一缕寒水,融入这噬骨河中。
还要渡多久呢?河对岸为何还不出现?
很多次,她觉自己要倒下去时,她便告诉自己,如故在对岸等她,再走会儿,就快到了……
就这样,她在噬骨河中,走了整整十日,上岸时,除了一身冰寒外,灵体还算完整。
已坐度阴船过河的范冲早就在岸上等她,见她终度过噬骨河,其实并不惊讶,相反,他相信,以她此毅力,度第一关,并不是难事。
他语重心长说:“南昭,前面就是炼魔山了,噬骨河的水是死的,但炼魔山却是活的,你渡噬骨河花了阴间整整十日,这炼魔山,你怕是渡不过的,此刻回去,还来得——”
南昭上岸站了片刻,回头看向范冲,问道:“城隍老爷为何总要劝我回去?”
“因为经历了三百年,你能现世,收集如今之灵魄不易,魂灭阴府三关,为一个早亡鬼,不值得!”
她凄冷一笑,目光移向他处说:“你非我,怎知他不值?”
说罢,她再往前走。
炼魔山的山影很快就出现在眼前,黑压压的一座,将阴间的天都盖过了,鬼云浮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景象十分诡异。
虽说,阴间三十天,阳间才一日,但南昭还是想快些度过,便大步朝山中走去。
后面的城隍老爷已停步,他身边突然在此刻出现一红袍鬼仙,目送她进了山之后,红袍鬼仙开口道:“她若知道真相,就不会再对你说那句话了!”
周仰深知沈如故对她意味着什么,出声安慰道:“那也不过是一道签文而已,做不得数的!”
南昭也想这般认为,可听了刚才虚云大师说,那道签文是数百年前,有人为她写下的,仿若一切都早已注定。
那此番,她可逆势而为吗?
从菩提寺出来,已是夜深人静,半路她让马夫停车。
“九哥,我想单独去个地方!”
周仰知道她有心事,不便打扰,便让寻龙将马牵过来让她骑。
临别前嘱咐:“早些回来!”
“嗯。”
待她一走,寻龙上前询问:“这么晚了不太平,让属下悄悄跟着南姑娘,在旁保护她吧?”
周仰回答:“不必了,如今的她,已不需旁人保护。再说,她不想人跟着,你也跟不住了,回吧!”
一行人朝国公府方向而去。
南昭独自来到地王庙,晚风清凉。
她将马儿拴在树下,去到寄放许愿牌的地方。
铃铛声响,轻吟如孩童欢闹。
她在曾站过两次的地方停下,摸出那块写着“与晔重逢,不离不弃”八个字的许愿牌,那抹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庙外的屋檐下。
夜色寂寥,他孤影凝视她许久,便转身朝反方向行去。
即便已经历过两次,更知那身影不过是一道幻影,南昭仍然控制不住心中怅惘与迷恋,她紧紧追上去,在知道他会停下来的时候,继续朝他走去,站他身旁停下。
她知道他将说什么,但一句都未仔细去听,就这般痴痴的看着他对着远处空旷的古街道说着那些虚无的谎言,眼眸渐起泪光。
她仰望着他,终于开口道:“如故,算算日子,你离开我不过半月,而我却仿如不见你数年。”
“今日我为你求了一签,签文我不懂,解签的大师说,你回不来,他说错了,对不对?”
星月之下,沈如故的眉眼冷淡,她前两次都离得很远,唯独这一次,她将那抹深藏眸底的忧伤看明白了!
虽然是幻术,但也曾是沈如故为了让她相信自己还活着时,真实流露过的一刻。
“就算他说的是早就注定的,我也不认,我已经找到两粒灵魄了,我不会放弃的……”
“是你教我的,不信天,不信命,我只相信我自己!”
沈如故的幻象还在身前,此刻突然转身,目光对上她的眼。
她心中一惊,为何前两次,她不记得,沈如故的幻象会在此刻转身?
是她记错了吗?
沈如故就这般看着她,好像真实存在一样,听得见她的话,看得见她的神情。
“如故……”她试探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抚摸那张面孔,他却也在此刻转身,背对她说:“南昭,今生我们夫妻缘分已尽,再见面时,我会替她向你拿回所有欠她之物!”
还是那句话,以及诀别前的无情。
南昭有些失落,因为她知道,这段幻象已到了尾声,她想多看他一眼,于是他迈步向前,她也迈步向前,在能一直看得见他的地方,紧紧跟着。
可是,幻象终有头,她最后,亲眼看见他的身影像烟一般在面前消失,好像又失去了他一次,心如刀绞,独自站在夜色中许久都不曾挪动。
“呼呼——”
风声突然变了,变得急促不容商量。
南昭眸间瞬间收起方才的忧伤,变成一脸冷漠,回身看向风起的源头。
其他地方都十分正常,唯独她所看之处起了很浓的雾色,不久之后,那雾色中,有谁的身影若影若现,接着,就看到四个轿夫抬着一辇黑色轿子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她仔细看了下四人的脚下,没有影子,是小鬼无疑了!
那么轿子里坐的,又是谁呢?
“南昭,你私扣亡魂,威胁阴差,你知不知罪?”
一道硬气的男声从轿子内传出,听完之后,她已基本确认,范无救带的话已经带下去了,这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私扣亡魂,威胁阴差确实是我南昭所谓,不过知罪倒没有!”
“哼!”那轿子内的也不知是地府的什么官,不过能在知道她身份还被派上来,想必道行胜过范无救。
南昭耐心的等待轿子越来越近,轿子还未停稳,一个凶面鬼从轿内飞身而出。
她也见过不少恶鬼了,这只鬼却长得尤其吓人,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相貌奇异,身上的鬼杀气更是比黑无常的还要浓,是个很角色!
此凶面鬼手持一把长剑,那剑刃十分锋利,看到剑气劈下,南昭侧身躲避开。
凶面鬼一剑击空,并不作罢,大喊道:“吃我正南一剑!”
正南?
南昭似乎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清楚眼前这凶鬼是谁了!
钟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