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臣有事要奏。”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缓缓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躬身抱拳道。
他长着一张冠玉般白净无暇的脸,细密的眉毛宛若柳条般横亘在其上,狭长的丹凤眼幽阴深邃,不时地散发着睿智,矍铄的光芒,瀑布似的长发随风轻舞,翠绿色的束发丝绦轻轻地缠绕在发髻之上,一袭洁白无瑕的宽袖长衫给他增添了一种儒雅洒脱的气息。
孙悟空睁开火眼金睛一看,立即认出了他的本尊,是一只兔子精。
兔子精,你是在何处得道,何时修成人形,又何时上我花果山?”
臣白寻,本是三国时期嵇康家中所饲养一白兔,本得进荣宠,奈何家主因清高自傲,得罪当时的权臣钟会,被司马昭处以极刑,我因为只是一牲畜,故得以从捕快的搜捕下逃脱,来到主人生前常与鸿儒畅谈的竹林之中,偶喝一灵泉之水,灵智大开,经过四百年的苦修,终成人形,之后听闻齐天大圣广纳贤才,便来到了花果山,希望能施展一身之才华,实现此生之抱负。”白寻彬彬有礼地道,恭敬地看着孙悟空。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的抱负是什么?”孙悟空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问。
效仿先贤姜尚、诸葛武侯,辅佐明君,成就大业。”白寻不卑不亢地道。
哈哈哈!”孙悟空没有发话,一旁的猪八戒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辅佐明君,成就大业?不愧是先代大儒家中饲养的兔子,肚子里的墨汁比灵气还多,说起话来文邹邹的一套一套,比那凡世间的腐儒还要酸上几分,在你心中,你要辅佐的明君是谁呀?”
自然是齐天大圣。”白寻毫不犹豫地答道。
哦,原来我你心目中,俺老孙还是个明君。”孙悟空眨巴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道。
堪比尧舜。”白寻两眼放光,四个字瞬间脱口而出。
行了,不用你给俺老孙戴高帽了。”孙悟空扬眉轻笑道。
言归正传,你什么事,就请直说。”
常言道,国无法不立,如今花果山是八方来朝,万妖拱手,是该正式建立自己的典章制度的时候了,大圣不应该再是山大王,而应该是一名威服八方的妖族君王。”说到这里,白寻的眼睛里已散发出灼灼亮光。
此言甚合我意。”孙悟空爽朗地笑道。
俺老孙虽然一直主张众生平等,很是反对玉帝那一套伦理纲常和如来那一条条清规戒律,但是,凡事总得有个章法,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花果山,自然得有我花果山的规矩,这拟定花果山条例的事务就交由你去操办,不过你要记住,每一条规章制度必须简明可行,得考虑到大家的方方面面,不得机械地照搬天庭的繁文缛节。”
多谢大圣爷厚爱。”白寻当即叩首谢恩。
臣一定竭尽所能为大圣爷效命,纵容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粉身碎骨倒是不用了,就你那修为,即便是用自爆之法粉身碎骨,最多也就只能拉着一个修为低下的天兵同归于尽罢了。”孙悟空宛然轻笑道,左手伸出,轻轻地将他扶起。
大圣爷所言甚是。”白寻尴尬地看着孙悟空,颇为惭愧地道。
孙悟空的话虽然直接了点,但却是所言非虚,他白寻修炼四百余年,如今也就是勉强迈入真仙下阶修为,根基未稳,为文修,除了在山中搏杀过一些没有成精的山兽之外,几乎没有与任何神仙妖魔争斗过,战斗经验几乎为零,莫说是接受过正规天庭军事训练的天兵,就是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元婴期修士,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他击杀。
你除了要帮俺老孙拟定治理花果山的条例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你得办,到凡间,把一千名学识渊博的大儒掳上山来,教我们花果山里的妖怪们读书。”孙悟空正色道。
什么?大圣你是说,你要让这山里的大小妖怪都如人间的书生那般,博览群书,学习写字?”白寻睁大眼睛,有些惊诧地问。
这山中的妖怪,大多是身在草泽荒野之中,因机缘巧合偶然得道,经多年苦修终成人形的山精野怪,多为武修,且都是在茹毛饮血的残酷搏杀中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走到今天这一步,战斗技能自然是十分了得,但要说到文化方面,许多妖怪还真是大字不识几个,并不是每个妖怪都像他白寻这样,自小生长在官宦家庭,未化形时便受到各种书香典籍的熏陶。
那些妖怪,让他们去冲锋陷阵,与天兵天将殊死搏杀,那是谁都不会含糊,可要让他们静下心来,像凡间的书生举子那般读书写字,倒还真是难为他们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有些事情,就算是再难,也得办。“孙悟空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寻,字语铿锵地道。
自上古时期,我们妖族亦不乏大能,如东皇太一,妖皇帝俊,皆是不亚于人族圣人的杰出之士,就是今天,我们妖族也有不少修为高深之士,个人手段远在一些仙家之上,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妖族还是要受到诸天神佛的欺凌压迫,成为他们的坐骑宠物,甚至他们的盘中餐身上衣,除了因为妖族离心离德,相互攻伐,给神佛以可乘之机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们缺少属于自己的文化,没有统一的文化认同感,许多妖王虽然本领高强,神通广大,但终究只会占山为王,难以摆脱茹毛饮血,野蛮残暴的本性,只懂得杀戮掠夺,不懂治理,更不懂得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化信仰,心目中,还是以天庭,或是佛门为正统,所以,妖王一倒,众妖皆散,妖族,就只能沦为诸天神佛的附属品和万物。”
大圣爷的良苦用心,臣明白。“白寻沉声道,不禁热泪盈眶,心头更是感到万分震撼,孙悟空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臣就是绑,也要把那凡间的大儒给绑上山来,让他们好好教诲我们花果山的生灵读书写字。”
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大雄宝殿之上,如来正襟危坐于九品莲台之上,其余诸神佛菩萨罗汉亦各守禅位,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中,唯有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大殿的中央,宛若一棵失了群的孤树,满头的黑灰色发丝如柳条般散乱,宽大的佛袍凌乱不整,珠光宝气的袈裟亦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左肩光秃秃的一片,左臂已然被斩断,创口平滑而整齐。
不消说,这正是被孔宣一剑斩下左臂,而后狼狈逃回灵山的燃灯。
你是说,你所带去的佛陀菩萨罗汉珈蓝尽皆阵亡,唯有你在被斩下了一条胳膊之后,安然从花果山众妖的魔掌中逃脱?“如来厚实的嘴唇一张一合,庄严厚重的声音立时从中响起,不温不火,不急不慢,沉静、悠长、而祥和。
是的,世尊,那妖猴本来已经处于下风,贫僧很快就要将他擒住,但这个时候,当年在封神大战中被准提所收服的雀妖孔宣凭空出现,以五色神光刷掉贫僧两枚定海神珠,尔后一剑将贫僧左臂斩下。”燃灯沉声说着,浓密的眉毛轻轻抖动,狭长深邃的双眸饶有兴趣地留意着如来脸上神情的变化。
自一千余年前准提与如来分道扬镳之后,“准提”二字,在这灵山圣境,便成了一个绝对禁忌的字眼,曾有一罗汉无意间提及准提当年之功德,便被如来贬入凡尘,投身到罪奴之家,终生受尽虐待,历经坎坷,最终惨死于监工的皮鞭之下,第二世投入猪胎,不过他却没有天蓬元帅那般幸运,还能保留记忆修为,只是变成了一头普通的猪,长大之后被主人一刀宰了,成了庙宇神像前的祭品。
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在如来面前提及“准提”二字。
哦,那孔宣如今是何等修为?”如来目光祥和地看着燃灯,不紧不慢地问,蝉翼状的眼睛依旧是古井不波,庄严的宝相上无任何情绪起伏变化。
地圣中阶,不亚于贫僧。”燃灯侃侃道,复杂的目光显得既惊叹又气恼。
这是本座早年让阿依那伐用长在灵山绝壁上的千年灵芝辅以曼陀罗花瓣炼制而出的疗伤圣药,能治疗三界之中一切神兵利器所造成之创伤,亦能让断掉的四肢重生,你拿去吧,好好疗伤,好好调养,三界之事,本座自会让人料理。”如来不紧不慢地说着,荷叶大小的右掌轻轻一挥,一个檀香木盒便合着金光飞到了燃灯的身前。
谢世尊。“燃灯接过檀香木盒,躬身拜谢道,但言语,却是如此的冰冷和机械,无丝毫的感激之情。
因为他知道,如来给予他疗伤圣药,不过是碍于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数千佛陀菩萨皆看到,燃灯是为了替佛门降妖而身负重伤,若是如来不给予一点实质性的抚慰,的确会有损其苦心经营的慈悲之名。
事实上,如来最希望的,是燃灯就此一蹶不振,或者伤重圆寂,如此一来,在这灵山之中,就少了一个与他不和,且能威胁到他无上权威的圣人。
燃灯自是看在眼里,因为,方才他说到那些随他围剿花果山的佛陀菩萨被孔宣所杀的时候,如来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动容。
因为,那些死去的佛陀菩萨,大多是他燃灯一系的人,孔宣将他们尽数杀死,这恰好正中如来的下怀,圆了他借刀杀人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