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之畏官,犹甚于鼠之惧猫。此风由来已久,人皆以为理所应当。
夏牧阳走进洞里,第一眼便看到了适才田垄间看到的那一家三口,三人紧靠着坐在角落的石块上,小女娃正怯生生地瞄过来。
她适才见过夏牧阳,见他站在雨中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时再遇,心中不免暗暗嘀咕:“这个伯伯是甚么人?好不威风啊!适才看我何来?”
夏牧阳并未坐到石凳上,缓步朝乡民们行去,笑问道:“在下姓夏,是朝廷派来辖制哨所哗变将兵的武官,可否坐到你们那边来?”
乡民们哗啦啦地论议起来,“哦,果然是个大大的官儿啊!没想到竟这般接地气儿!”、“便是他剿灭的那些匪兵么?可算为民除了一害啊!”……
“如何不可?夏大人若不嫌弃,嗯……这……便请随意坐罢!”一个年长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躬身执礼道。此处,粗陋不堪,实在难做迎宾之所,老者自是一脸的为难。
“如此,便叨扰了。”夏牧阳却毫不介意,笑着回礼道。
他顿了顿,乃向那小女孩一边行去,在矮个汉子对面石块坐下,笑着问道:“兄台,今年年景如何?”
汉子见夏牧阳在对面坐下,原是有些拘束的,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叨唠起来:“唉,今年实是个难得的丰年啊,田里的穗条结得又长又实,一爿爿金灿灿的。这些天日头好,本想让稻穗再晒晒,今才开始收割的,哪里想,却下起这么大的污臜雨。家里这五口人就指望那八亩地的收成了,打早起来忙到现在才收了一亩不到。风刮倒了植株,不知又要糟蹋多少粮食……”
风为雨前卒,雨随风势猛。
夏承灿刚收好信,便刮起了南风,吹得众人衣裳猎猎作响,吹来天上乌云密布。他的脸色比天上的云还要黑。
“王爷,回罢。要下雨了!”唐粟靠了上来,躬身报道。
夏牧阳轻轻摇了摇头,眺目四下望去:风渐大了,天色渐黑,田垄间却并未走出一人。这些人常年在外劳作,自然知道天色骤变乃暴风雨将来的征兆。此处甚是远僻,药材匮乏,便是寻常的风寒亦有可能要了人命。然,他们谁都不敢走。
“阿爹阿妈,天好黑啊,下雨了,我们回去罢!”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站在田埂上,对着打谷的一对青年夫妇唤道。
妇人用余光瞥了瞥女娃子,并不去理会。转而弯下腰,抓起地上适才绑好的稻把,举过头顶,一遍一遍用力地拍在打谷槽上,谷粒受击纷纷掉落到槽里。手里稻把的谷粒已脱完,她才快步行到女娃跟前,轻声道:“囡囡,你自个儿先回去好么?爹妈还要收谷子,没法儿陪你。你行快些罢,雨快来了!”她声音虽轻,言语眼神中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急切。边说着,边推着女娃离开。
“阿爹阿妈,你们陪囡囡回家罢,我独个儿不敢回。”女娃子行出十几步又折了回来,嘤嘤啜泣道。斗大的雨滴落下,将她的头发、衣服尽皆浸湿。
一个矮瘦汉子重重丢下手中打完的稻把,怒气冲冲行过来,骂道:“臭皮妮子,还不快回去,莫耽搁了爹妈干活儿!”小女娃挨了斥骂,蹲在地上,扁着小嘴巴呜呜哭着,好一副委屈的可怜样。
那妇人见丈夫斥骂女儿,柔声劝道:“囡囡爹,天公作恶我们能有甚么法儿?多拼抢回些便是了,拿囡囡置甚么气!”她嘴里说着,手上却并不稍滞,脸上形容却极其繁复:有怜、有怒、有恨、有愧、有疼
听了妻子的话,矮个汉子脸有惭色,俯身去捡拾地上的遗穗,站起时忽然一脚重重踹在打谷槽上,对着天空大骂:“你个贼老天!你个污臜的恶鬼!你没有眼么!”这几句话满含悲愤,最后却是哭着喊出来的。见田间已有积水,再打不得谷,他冲到蹲着的那女娃子面前,弯腰抱起她紧紧搂着,向田垄外行去。妇人无奈放下手中稻把,快步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