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倪居正忙从软垫起身,行过去扶住他。一边轻唤:“皇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见永华帝这般心伤绝望,他心中悲戚何尝少了?
永华帝泪眼婆娑,重重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倪居正,轻声笑道:“居正,你竟也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了!我还记得初见你那年,你尚够不到床上的帐钩,每次我寝下,你都要请大太监来放下帐钩的。呵呵呵呵”他后面的“呵呵”却是哭出来的。
听永华帝讲起旧事,倪居正也是老泪纵横,一边扶他往龙椅上歇下,一边轻笑道:“自宫里到华王府,又从华王府回宫里,老臣守在皇上身边已五十二年,自然也是老了。”
“居正,朕实在对你不住,甚么也没给你。”永华帝靠在书案的龙椅上,惭愧道。
“皇上,臣是个太监,又无子嗣,要那些身外之物有甚么用?蒙皇上恩赏,老臣多年列内官之首,哪里还缺甚么?能时刻候在皇上左右,已是我莫大的福分。”倪居正笑道,心中想起一事,觉此时真是良时,乃随口言道:“要说对不住,皇上真正对不住的,仅端王爷一人!”
近两月来,永华帝竟是从所未有地勤政,比之刚登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虽已是子时末刻,犹在秉烛批阅,便如应试的生员学子。
“皇上,时辰不早了,真该歇下了,明儿个还有早朝呢。”从亥时初刻起,这已是倪居正第五次来催寝了。若要说世上只有一人是真爱永华帝,那“他(她)”绝不会是皇后或哪个皇妃,更不可能会是哪个皇子、皇孙或公主、郡主。“他”只可能是倪居正,这个陪伴永华帝已逾五十年的老太监。
当朝几位皇子皆有主政之能且都热衷国事,恰好永华帝心向道门,一心求不死之方,是以近十年来,各处送来的奏折多半是交由颐王、颌王、贽王三人批示处置的。此时祸事初定,人心不安,三位理政亲王尽皆离了都城,永华帝又不敢如往常一般地懒政,只得躬身理事。
尚书府今晨送来的奏折才批了四不至一,永华帝长吁一口气,把书案上未阅的奏折推到一边,放下了狼毫,轻轻摇了摇头,言道:“朕睡不着。”微微顿了顿,乃笑着道:“居正,我心中尚有甚多疑虑,今晚索性你也别睡了,拿些酒菜来,你陪我一边吃喝着,一边聊着罢!”
倪居正脸上一滞,笑道:“难得皇上有此雅兴,也好。”言毕,辞了下去吩咐。
约莫过去半刻,四太监抬来了小食案、四宫女端着食盘迤迤行了过来。食案置定,软垫铺好,酒菜上齐,二人盘膝坐下。倪居正与永华帝早已非寻常的主与仆、君与臣,二人更像是多年的知心挚友。挚友,却也不全是,倪居正更像是永华帝的影子,因他已没有了自我。是以,二人独处时,他向来随性。非是他不知尊卑,实是他对永华帝的了解已到了极处:皇上身边从不缺卑躬屈膝的奴才,只少一个可以畅诉衷肠的心腹之人;而自己,自然是他不二的心腹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