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曾阅遍前朝钞法,发现前朝早先宝钞与我朝的区分,仅在一点,当年大元有足够多的银与丝。宋时文彦博言,发三百万贯交子,备二百万贯钱;沈该后来则主张铜钱与交子只要一种稳定,另一种就不会大贬,到纸钱稍贬便以钱购纸,则其贬自止。”
“人们说那是代百物之法,所贵者在信。”
“而不论宋时以钱为备的交子、钱引、会子,还是元时以银、丝为备的宝钞,最终都在遭遇战争时滥开印口,挪用备金,钱法混乱以至民不聊生最终亡国——到我朝太祖皇帝发钞。”
王国光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微微垂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干脆把这段跳过去,正色肃容,道:“我朝宝钞六十年贬价千倍,又回到用铜钱的老路,如今民间白银泛滥,此时再发纸钱?”
陈沐看出王国光的尴尬,他也知道王国光因何而感到尴尬,因为太祖皇帝没有给大明宝钞备下任何准备金,黄金、白银、铜钱、粮食,国库里什么都没准备,大明宝钞在一开始,就是纯粹以权威发行的货币。
美元和黄金脱钩还是二十世纪的事儿呢,朱元璋在六百年前拿个人威望把这事给办妥了,还流通了上百年。
“阁老、部堂大人,国朝初立发行宝钞缺金缺银,咱现在可不缺了。”陈沐说到这儿时非常骄傲,道:“非但不缺,晚辈还怕将来白银巨量流入国中,造成白银贬值,日本的石见银山,这两年别管战火能不能波及到那,断断续续是在挖的;东洋军府远征亚墨利加的目的之一,就在银矿。”
“如今大明生产力飞快提升,南洋拥有爪哇、安南、缅甸三处三百万丁口的市场,算上诸国已逾千万,这些市场已属于我们……”
“且慢。”
一直沉默的张居正打断陈沐,翻起手心示向王国光,道:“给王公讲讲,生产力、市场。”
“哦,好!”陈沐心里怀疑张居正自己不明白,不过他可不敢问,从善如流地对王国光道:“生产力,生产货物的能力,过去有人力、畜力、水力,一名机工,搓条、纺线、染色、织布,织好一匹要四五个月,后来出现分工,有人专搓棉线、有人专染色,这个机工织一匹布便只要一个多月,这是行业分工让生产力进步。”
“国中集市是市场,还是这个机工,过去一年三匹布,集市上有人收;现在他们临近村落百姓都能一年织十匹布,当地布价低了,没人买,他卖不出去就不织了。那就需要更大的市场,就需要游商上门,隔半年把他的布收走,沿途交税,卖到更远的地方。”
“机工赚到钱,盖房吃饭;游商赚到钱,交税花销,都带动地方流通,官府也能收到更多税,朝廷就能赈灾、养兵、练兵、兴修水利。”
“现在有蒸汽机,在香山一个百户所纺织厂,二十台蒸汽机带动三百二十架织机,只要八十名机工,一年产出四千余匹棉布,整个香山整个广州府都这样,生产力被提升了四倍,当地卖不出那么多棉布,就需要更大的市场——海外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