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林满爵不敢在早上清点部下,更不敢下水兵船舱,他不知道走到哪里就会看见头天夜里在榻上把匕首捅进胸口的部下。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每个几日,就有小船载着新鲜的尸首运到棺船上去。
那种时候,哪怕只要丝毫微小的可能,只要能杀光岛上所有人,不论什么样的代价——他愿意。
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继续奋战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回家,他最怕的也是回家。
家乡父老,白发老翁要找他要儿子、云鬓新妇找他要丈夫。
慈不掌兵,经历这一切还能带兵,未必各个铁石心肠,但不论他们是面对还是逃避,都要比旁人承受更多。
陈璘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他说半年。
“陈某准你部回乡半年,仍领把总之职,南洋首级赏银未定,但本将准你部所上缴战利尽数取回,另会向陈帅批一份抚恤,尽快送往平远。”
陈璘摇摇头,他不想做这个决定了,干脆对林满爵道:“至于你部去留,陈某虽不愿强人所难,但……我会写封信送往吕宋,请陈帅定夺。”
说罢,陈璘再度坐回椅上,手指抚过桌面,抬头从下到上地看了看这个满面虬髯腰挎手斧的中年把总,道:“这半年,你思虑清楚,陈某寄望你能身居要职,我等会一直作战,袍泽会一直战死。”
“因马革裹尸乃吾辈武人荣耀,那些阵亡将士英灵心中仅有眷恋绝无怨言。”
“但让贼虏幸得此生唯一荣耀之机,纵使绝境百折不回品节刚毅,率部下求存活命——”陈璘对上林满爵的脸,“才是将校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