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乡土兵也有乡土兵的坏处,打仗他们不怕,但见世面少,出海就怕。
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月,营兵心里都慌着呢。
林满爵也慌,他不止一次夜里在船舱中把简单明了的海图朝着复杂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他没见过这样的海,走整整一月见不到丝毫陆地。
“应是不远了,明日起让船上兄弟都小心些,不要再捕鱼了。”林满爵说这话时心里挺没底的,海图上关岛就那么点,从陈来岛时航向哪怕仅偏一点,到这边都能偏出上百里,他方下望远镜,沉吟着问道:“这船一日走多远?”
“风太小,船也不敢张满帆,不上更。”曾习舜板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一日百五十至二百里之间?”
明人测船速和古代三国时期东吴测船速方法一样,人在船首丢下木片,接着向船尾跑去,如木片先到,船速比人快,叫过更;木片后到,没人跑得快,叫不上更。
昼夜为十更,一更正常速度是六十里,海外因风浪的关系往往要比一更慢,何况林满爵担心迷路,不敢把帆张满。
“那应该是快到了,再向东走三日,看不见关岛就向北三日、还看不到再向南六日,实在不行就只能回还了。”
他的兵已经很慌了,如果再这样走下去,是要出事的,而且他们的船粮只剩两月所需,大风天又快要到了,随便出一个意外,四百多人都要葬在大洋上。
由陈来岛向南至吕宋最南端,再转道向东,他们已经航行六千里上下,四下里什么都见不到,只有蓝天碧海,随航程渐远连海鸟都见不到,对水手而言,最可怕的就是未知。
“没事哥,夜里弟兄们应该不慌,陈帅真是厉害,小鲨船后面渔具齐全,逮上条青龙戏水,二百多斤,大粮船上已经开始煲汤了。”
青龙戏水不是蛇,是四肢脑袋背甲腹甲尾部皆长绿毛的海龟,极其罕见。
“要再遇上这东西别宰了,塞船底压舱,回去献给大帅。”林满爵望向东面面色阴沉,压抑地骂出一句,“入他娘的西夷,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们……还有香么?”
“有有有,又要开坛拜道君老爷?”
“拜拜吧,出海前邓将军给卜了一卦,说是有惊无险。”林满爵挠挠额头,抹了把脸道:“这种死功,九条船能回去三条就算我林三儿香没白烧!”
林满爵心里其实是有些期盼自己找不到关岛的,迷路回去无非是受些处罚,可要是找到了,还要伺机登岛探明敌情,但凡登岛七成会被发现,到时候就是追亡逐北,拼命的活计。
他不想找到关岛,但找到之后职责所在必须登岛,不然自己心不甘。
这是因为怕,但不是怕死,他率族人击贼杀匪十几年,就没怕过死。这些少年郎是他从平远县带出来的,到时候乡里翁妪要找他要娃娃,比起铳炮刀枪,他更怕无颜面对那些长者。
不一会儿,平添神性失了真的木雕陈沐像披红挂彩地摆上船头,如今闽广出海都拜这个,其实没几个人知道龙虎玄坛真君的出处,大多数人也没见过陈沐,何况如今的制式木雕,就算是陈沐自己来他都未必能认得出来,人们就当是财神、海神来拜,成了沿海信仰之一。
龙虎玄坛真君的信众以军商为主,并随话本开始流传,逐渐抢占了天妃庙的香火。
林满爵带舰上水兵郑重其事地三拜九叩,说来也怪,刚拜完神像还不到半个时辰,桅杆望楼上拿着望远镜的兵丁就高声叫道:“把总,船,红叉船!”
以前沿海明军把葡夷有两层甲板的大黑船叫做夹板船,结果现在他们自己的鲨船普遍有两三层甲板,自己的船反倒成了夹板船,因前番与西班牙作战发现他们的战船上要么有正红色十字架或红叉的勃艮第十字帆旗,故水手习惯将西夷船舰称作红茶船。
这一声惊叫将船首的林满爵惊得猛一激灵,抽出望远镜凑到眼上,就见远方海面一大一小两艘船舰朝他们这边向南航行着,他高声问道:“就两艘?”
“就两艘,没别的了!”
“追上去,我们也玩玩这大炮,大船没用,打沉它跟着小船就能捣巢!”林满爵须发皆张,一阵风般奔入船舱,抱着皮质背包塞进副把总曾习舜怀里,道:“绿毛王八你没得吃了,乘小船去丙旗粮船,粮草够你回陈来,包里有星图,务必亲手交大帅——打旗列线阵,放满帆,检查火炮,准备开战,今天夜里饮青龙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