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洁最近瘦了,整天操持陈沐留下的烂摊子,既要管辎重运输、又要管战船火炮军械的打造、还要看着旗军约束他们,更别说还有与葡夷的商贸易卖战利,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坐船就是骑马,苦不堪言。
他坐在知府衙门里,抬手点点茶案,道:“但商贾断了货,辎重供不上,不行。”
陈沐的南征很有趣,从资历上来说,他其实是没有资格领导一场这种规模的战争的,或者说是领导他想象中的战争。他争取到这个机会,就是一切供应来自民间。
广州府不管、两广官府也不管,至多有广东都司的军户参与,其他的都依靠商贾。
兵粮他要自己买、军器他要自己造,日益庞大的需求在广州府形成由民间商贾到战事的闭环。在他的预料中,广州府早晚会人力短缺,但不是这样。
周行点头,他苦笑着摇头道:“这些事都没有前例,南洋大臣是给周某出了难题,国朝一贯重农,如今百姓重利轻农,蜂拥务工数万家,广城的田地都荒了。”
“陈帅虽说能加商税,也确实让船、铁、布行凡通海外者依市舶百抽十五,但如今许多商行税不好收,有些好欺负的,当地收二遍税甚至三遍,根本经营不下去;有些难收的,连一遍税都收不上来。”
如今在广东开厂经营的商贾构成太过复杂,既有闽广海商、也有扬州盐商,更别说还有北地的张、王等大族,有些商人是可以直达天听的,连地方督抚都奈何不了他们。
“事情,我已奏上手本,发往内阁,希望能在广城新设税法,定为海事港,但尚不知阁臣会作何考虑,也不知周某这广州知府还能不能接着做。”
周行故作轻松地笑笑,对白元洁道:“商贾之事,白指挥使如今担忧是为时过早,广西叛乱平定,军门早有成竹在胸,不要多久,就会从他处指引流民至广城做工。只是这税事,就劳请指挥,多与商贾沟通,谁都不想坏陈帅大事——他们再不交税,周某别无他法,只能杀了。”
从来没有哪场战争,像发生在吕宋的明西战争一般令广州府感到紧迫与危机,以及伴生的机会与财富。
两广是向来不缺少战争的,而近些年,大约同样以一年两次的频率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不论是兴起波及十数万人的叛乱,还是成百上千的贼兵掠地,当地人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战事。
官兵与贼人打他们的,百姓的日子该过还是过,无非是受到波及时迁徙逃窜,等战事结束再走回故地,对生活从来没有持续长久的影响。
但这场仗不一样,他们没看见战争,最近的战场在千里之外孤悬的海岛上,却让广城产生战争近在咫尺的错觉。
在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这场战争,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有关一般。
但他们和这场战争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他们与战争之间最大的关联,在于陈沐。
从战争筹备阶段至九月,半年时间里广州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新会海岸,那里过去与南洋卫港隔海相望,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陈将军庙的光芒照耀着那里饱受倭寇掠夺的穷苦渔民。几个月里大量商贾与贵人涌入,在那里划地为厂,雇工造船。
攀上南山,向海湾望去,一眼望不到边到处是大船骨架,数不尽的工人像蚂蚁般劳作,在这里能找到福船、广船、洋船鲨船甚至漕船,一切船舰形制都能在新会南部海湾找到。
隶属南洋衙门的官办船厂大量建造体型庞大的战船,催生当地民间船厂为运输木料铁器而建造的大型民船货船。货船订单供不应求,造好的货船立刻就被提走,远的走向西南购入造船所需木料,近的则去往南海县,提送铁料铁器。
在南海县,以佛山镇为中心的铁器作坊已蔓延开来,官府的支持下小铁坊为了求生开始互相兼并,因为更多原本不做铁业的闽广豪商已进驻佛山,他们带着外地的技术与雇工,在南海县开厂炼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