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抵达广州府起,这一天的一切对杨青鸾而言都闻所未闻,她没听说过谁成婚是要乘坐巨大炮舰出海的,也没想过嫁给年轻指挥使却变成朝廷一品大将军。
明朝没有大将军号,左右都督就是过去的大将军。
全天下最年轻的大将军,在今年之前,是蓟镇四十三岁的戚继光。
其实南洋卫这一切都让自小到大二十二年养在播州深闺的杨青鸾感到无所适从并格格不入,这些人不论南兵北将,似乎每个人与每个人都那么熟悉,唯独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问道:“夫君总是苛待下将么,妾身看邓将军今日似大仇得报。”
“哪有什么仇啊,就待他们好着呢,他们待我也好的很,武桥就是没事找事。我让南洋卫给他造了条船,一千二百料的大战船,蒙铁皮放大炮的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船!”
说到这个,陈沐也不尴尬了,拉着杨青鸾坐到床榻边上,滔滔不绝道:“不怕火烧,现在海面上也没人能打过他那条船,赤海都够呛,就咱过来时坐的那条大船,那都不一定能击沉它,武桥他还不满意,怨气大着呢,就因为个名字。”
杨青鸾对海战并不感兴趣,但她对陈沐感兴趣,侧耳倾听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船的名字叫狗剩,你别笑呀!”陈沐表情非常认真,道:“咱们船多,不兴给船起名字,夷人国家大多喜欢一条船起一个名,还都特威风,像什么女王号、海上君王之类的东西,他们没避讳,什么都敢起,你想想它们和狗剩遇见会怎么样?”
陈沐摊手道:“海上君王号被狗剩击沉了;女王号被狗剩俘虏了,多好啊。武桥还老觉得陈某是个粗人啥都不懂,咦!”
“等我们的船队拿下马六甲,继续向西,就会遇见一个国家,他们的海军正在变强,将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在他们的语言里,神,读作狗的,儿子,读作散,他们到时候会怎么叫狗剩?”
陈沐吹熄红烛,紧握双拳。
“上帝之子!”
天色已晚,南洋军港张灯结彩,岛上时不时几颗爆竹在夜空炸开。
酒宴正酣,即使陈沐不胜酒力潦草退场,前厅的乐声夹杂宾客哄堂大笑的喜悦仍时不时传入内室,只是距离遥远让人听不真切。
红烛色昏,新人对坐,陈沐打量着自己的寝室,室内陈设几乎能找到这个时代亚洲所有元素。
进门左手木垫上立人高的青铜酒樽摆件,其上篆雕战国时代赵国名相蔺相如与名将廉颇的负荆请罪;门口右侧则立巨大珐琅瓶,瓶身绘春宫画,室左角置桌案于六笋凳,右脚矮几放半身西式板甲,甲衣明亮嵌着异域花纹,头盔上斜扣明人仿制船长帽,帽尾扎两根红蓝鸟羽。
衬起甲衣的是木偶,长剑随意搭在案旁,左手持鸢盾,右手提一杆灯笼,陈沐这才明白原来是一副灯架。
就是鸢盾上瘦金体的大字陈,让陈老爷有时空错位的错觉。
陈沐急得抓耳挠腮,饮酒让他想不起挑盖头的秤杆被丢到哪里,甚至不知道别人究竟给没给他秤杆,但他隐约记得进洞房时有人说过,盖头要用秤杆撩。
他在屋里急得兜转,硬是没找到除了长剑、倭刀、战剑、鸟铳之外的任何棍状物体,用这几个东西挑盖头实在太过分了。
陈帅并没注意到,室内端正跪坐的新妇攥着衣摆的青葱手指骨节发白,盖头微微回转,嗅着满屋子酒气,透过红绸看着醉汉在新婚之夜掂掂长剑、抬抬倭刀,仿佛没有趁手的兵器,最后终于把手向墙上壁挂的鸟铳。
她坐不住了。
“夫,夫君,你在找什么?”
声音很清澈,陈沐回过头,手里攥着鸟铳纳闷道:“你能看见?”
盖头里久久地沉默,缓缓转了回去,她看见陈沐是从鸟铳里抽出通条,轻轻出了口气,道:“你看不见我,我能看见你。”
陈沐脸上微讪,把鸟铳挂回墙上,有点尴尬地拿着通条走近几步,道:“秤杆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拿这个替一下,夫人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