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多虑了,这煤球好就好在烧得充分,兴许一颗煤球卖的比同大煤饼贵上些许,但其烧的时间却要比煤饼长,起火也要比煤饼快,总算下来百姓用煤球是要比煤饼省钱的,而且不耽误旗军操练,军余就能做。不过臣还尚有一事担忧,有求于陛下。”
卫军做买卖在一百多年前是不敢想象的事,但如今已经成为世人皆知的事,尤其在皇帝与内官面前,这并非什么秘密,没人以此来责难他,只是当他说起有求于皇帝时,隆庆和冯保对视了一眼。
“陈将军且说,是什么事?”
“陛下让臣督管宣府、阁臣派臣为万全佥事,为的都是一件事,重振已经疲敝多年的卫军,臣以为操练卫军、重振卫制,与经济是分不开的,早年初设旗军,他们有军田,食饱力足,那时卫军威风凛凛。”
“但如今诸卫军田皆有不足,吃尚且吃不饱,又从何谈起操练呢?所以臣于自两方面着手,一是训练与制度、二是让旗军形成自己的产业。形成产业容易,卫军有足够的军余,三年五载,都能吃饱饭穿暖衣,但管控却很难,臣不想费心数载,肥了卫官、苦了旗军。”
“就诸如这煤球,过去的煤饼在京师是千斤一两,煤球可卖到千斤一两八,而千斤煤球却能当两千八百斤煤饼去烧,单单顺天一年所耗煤饼何止千万斤?宣大、蓟辽诸地呢,可以预见其中利润。这巨量财货,不仅能使万全旗军再焕新生,甚至可补贴宣府将士。”
“卫官未必怕臣,但卫官一定怕内臣,因为内臣是圣眷亲厚之人。所以臣想,请陛下派遣几位内官至万全,煤球所获资财除补贴军士之中外,余者几成,运至宫里陛下内库,一来可戒卫官贪婪之心,二来也能让这些银两用在更该用的地方。”
隆庆和冯保的小眼事儿有点不对了。
不过没等他俩说话,陈沐拱手作揖急切道:“臣知这是与民争利,皇室也不缺这点银两,但唯有内官才能镇得住积弊已久的卫官啊!”
隆庆穿着圆领龙袍,右手抚左肋,左胳膊肘撑在右手上,手指磨痧唇边胡须,看着陈沐皱眉冥想。
半晌才开口道:“陈卿是听谁乱说,谁说朕不缺?”
陈沐终于对大明在历史脉络中的走向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认识,尽管这种认识令他感到无力。
在漫长的文化发展中,掌握知识的人们毕生钻研适用于中国的古代政治学,构架出如今这个以极少官僚统治极多百姓与广袤疆域的政体。
方法是约束,互相牵制乃至内耗,像三角形的稳定性一般,明政府也一样内部极为稳定,但为这稳定付出的代价就是对抗外压时能力极差。
这就像一种规则,它约束着每一个人,就连皇帝面对冬日黄瓜都只能掰开嗅一嗅,遑论旁人。
有些事你明知道它是好的,可是你做不成。
他也终于完全理解,为何海瑞会被雪藏。
因为大明的沉疴之躯禁不住虎狼药,即使内阁重臣知道问题在哪、知道问题很大,但显然在这套规则之外的海瑞带来坏处更大。
非黑即白,在大明行不通。
但陈沐还是私底下找小宦官问出鹅灰池的咬春圃是怎么做的,他可以不去做,但他不能不知道、不能不懂,因为没准在什么时候,这些东西就会大有用处。
与此同时,有人单骑快马迎风踏雪前往宣府,取来做工简易的煤炉与蜂窝煤。
当然,陈将军再进宫的时候,也没忘记从东华门外找到隆庆皇帝提过的馅饼铺子,让人包了几种口味的馅饼带着进宫,请皇帝瞧瞧咱家的蜂窝煤炉子。
今天皇宫来了个煤炉工,太监宫女就不说了,宫里内眷被隆庆叫出来看这新鲜物事,小太子也沾了光儿从东宫叫过来,远远把着眼儿看陈将军夹着煤球添煤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