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用的不是什么好纸,只见黄纸黑字叙述当时的情形:
嘉靖四十五年冬十一月,倭寇广东,贼破清远峡直逼卫城,清城大警,士民惶惶黎庶惊怖。指挥齐聚五兵坚壁清野,贼至城下设伏挑战,清城百户白元洁不惧,出城野战,小旗陈沐勇猛,毙贼执旗,再毙倭首,贼遂散。
再翻动人物志,在属于他那一节,像什么夜宿黑岭同行皆惧夜不能寐,唯沐坦然自若,奋关张之勇手格数贼致贼退走;什么清城临贼无惧、铳无虚发击毙倭首之类的不要太多,整个一古之猛将跃然纸上。
让陈沐产生自己记忆错误的恍惚感受,虽然事情好像确实是这个样子,但他清晰地记着别人夜不能寐是出于警觉,他呼呼大睡是松怠而非无惧。至于关张之勇更是无稽之谈,关张能被绊倒?
这大约就是陈沐感觉最诡异的地方了,只记录事,没人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态。
头一次上阵他头脑空白,如今回想起来也只记得自己后退时被绊倒,肚子挨了一脚不知道疼,还有用拳头擂死个山匪,仅此而已。
但在人物志上透过这些字去看,就不是那个感觉了,陈沐感觉当时因紧张而丢失的记忆被补全了——原来陈爷那时那么勇猛的吗?
自己都不知道诶。
“陈千户,怎么,志上编撰有误?”
“啊?这志啊,呵呵。”陈沐抬起头眉间自然舒缓,正对上黎恕十分认真的问询,合上书册顿了顿,以同样认真的神情,道:“准确无误,静臣兄所言是非常中肯了。”
言之凿凿。
陈沐美滋滋地和黎恕谈及在清远的几处硝洞和老人家想知道的事宜,并更轻松地送走他,许诺在邓子龙润色舆图后派人送一份前往清远。
这个时候润色地图刚刚好,因为他也正打算把香山、顺德、新会、新宁、南海五县分别绘制地图,好将来教授旗官,以备将来练兵作战时取用。
他是希望兵部能把过去广海卫故地这五部千户所交给他的,如果他能做广海的指挥使,至少能保证下面三个千户是自己人,香山和顺德都不必说,新会的黄德祥也算熟人,只要他手下这些卫官升出几个千户,五部千户所就是铁板一块,往后他在这块土地上就无往不利。
但朝廷升官这事对人确实是种折磨,即使张翰兼兵部右侍郎,也不能保证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香山社学得了学政大宗师的同意,建在千户衙门不远的山下,陈沐是没事了,待到九月初手臂伤愈,每日复习弓马,只等着秋月参加乡试。
他闲着,广东的营兵可没闲着,兵部大员听说曾一本授首,封赏还未定下就决定此时正宜乘胜追击,扫灭海上周边诸贼,陈沐与陈璘等人带回的战船修好便派上用场,官军四处出击,剿灭林容、程老、王老等人。
那都是曾一本之下的小角色,各自多则数十少则十数的战船,虽说铳炮齐备,但都无对府城造成威胁的能力,张翰不在乎、陈沐自然更不在乎,既然总兵官指派营兵去剿,他也乐得清静不必搀和。
九月十日,广城传出巡抚熊桴病情加重米水不进的消息,人们猜测这位嘉靖年间一代抗倭名将大限将至。
伴着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是朝廷赏赐终于在兵部论出,下达广东,大肆封赏五百八十八人,就连阵亡都给出五两银子的抚恤,朝廷特意拨下十万两银作为赏赐,就此还不够,由着南京押送五万两至广东。
香山麾下十三部百户、两副千户及佥事等职皆有所赏,取得首功的千户陈沐更官升四级,正三品指挥使、授昭勇将军衔。
就在政令送达香山当日,来自肇庆的总督亲信面带忧色地来到香山千户所衙门。
“陈将军,老爷相召,请前往肇庆,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