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不是他还年轻,香山所很可能会换个千户。
“你在香山做的事,老夫知道一些,旗军练成,你放手去做,需要州府支给,你就开口。”
硝黄铜铁既然张翰已经开口要他交给州府,陈沐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拱手道:“卫所火药不足,还请督抚拨些硝黄,除此之外再请督抚应允,香山所虽有战船却无海港,难以修补,更难震慑番夷。”
陈沐现在是明白为什么古代有那么多大将会做出养寇自重的事了,哪怕是真的想做事,没有敌人,对朝廷来说整备兵力就没有意义。
濠镜澳的番夷倒是立了好靶子。
“卑职想在香山建一座水寨,以待将来修补战船。”
张翰认为这理所应当,挥手道:“理应如此,你回去做吧,不过州府没有一应木料,你有军余,也不好再发徭役,老夫给你调几名木匠、船匠,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陈沐大喜过望,抱拳行礼应下。
“老夫出任御使时,都台长官是浚川先生,上任时去拜见,他没说大道理,只是讲他遇见的一件事。”
浚川先生是王廷相,官至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嘉靖时期的人。
“说有天他乘轿进城遇雨,抬轿的轿夫穿了新鞋,从灰厂到长安街,这个轿夫择地而行,是担心新鞋脏了。进城后泥泞渐多,轿夫一不小心踩进泥水中,把一只鞋弄脏了。为了不让另一只鞋也脏,轿夫还是择地而行,后来不小心又把这只鞋也弄脏了,便‘不复往昔’。”
“这居身之道,也是如此。倘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
张翰露出怀缅神色,片刻后叹道:“先生仙逝二十余年,这句话老夫却终生不敢忘记,今日将这话告诉你,你当记在心头,不要忘记。”
总督衙门的官吏刚好是陈沐熟识的人,他出来不是向陈沐传达总督让他进去的消息,反而是让他离开,出城。
出城没多远,又有总督衙门的官吏在城外久侯,带着他绕了半座外城,开已经宵禁的城门入城走总督衙门偏门入府。
“老夫没想让你进衙门,你要是不来,在香山什么都好做。可你来,香山的事今后就不好做了,你知道?”
凭空去想,考验的不是人的智力而是想象力,但如果有了提示再去猜测,考验的就是智力了。
总督张翰的态度说不出上冷淡也算不上热情,让人备下些饭菜,并未问及香山发生的事,而是好像闲聊。
让陈沐有心想要上报香山截下的货物,却不知从何说起。
“老夫做过御使,说起来也曾是言路上的人,知道舆情,也知道舆情皆有真假。真假有时很重要,凡认真理事,就没有不受到诋毁的。”
张翰年岁很大了,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像最初陈沐在这个衙门见到他时那样,看上去性情有些软弱。
“但有时真假也不重要,做官,做的不是对错,世上没人是对的,有人觉得你对,就一定有人觉得你错。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你做是错的,哪怕你做的是好事,它也成了坏事。”
张翰不是吴桂芳那种不苟言笑的老大人,他很爱笑,只是笑得刻意不够真诚。这大约是出身言路的老毛病,就算是真笑,也让人觉得他有下文。
陈沐点点头,这话他能理解,毛选第一卷各阶级分析里说了,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但凡大到政策小到对策,觉得好的阶级大多能从中得到利益、觉得坏的阶级大多既得利益从中受到损害。
那些人未必都是坏人,但他们的选择为他们站了队。
“卑职知晓,欲慑服番夷,一在断粮、二在兵威,禁绝粮草走私以饥其腹、禁绝硝黄走私以虚其兵。”陈沐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句话里词用的对不对,反正总督能理解就行,拱手道:“关着的人,卑职回去就放,不让督抚为难,但粮还是要扣、硝还是要查。”
“你扣的对,不必忙着表忠心。”张翰这次没笑,相反很严肃,道:“老夫过去任职兵部,督管漕运事宜,略有心得。但要说治政,比不上熊巡抚,更不会带兵,打仗震慑,老夫帮不上忙,也不会给你们这些做下属的添堵。”
“人,你不能放。”
张翰抬手虚点,老态龙钟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在一介书生身上极其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