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朝

开海 夺鹿侯 2147 字 6个月前

起初陈沐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哪怕只剩一斗米,也该够他吃上十来天了,毕竟一顿吃上三两米就已经很多了。刚想反驳,记忆却告诉他这个时代人们的饭量是不一样的——没有足够肉菜作为副食,身体无法摄入足够油脂,全凭主食,再加上卫所兵务农辛劳,一顿吃上一合米的也大有人在。

陈沐无力地挥挥手,道:“行了,把米拿走吧,我一人吃不了多少,哪儿能比你一大家子。都紧着点过,总能熬过去……把米拿回去待会你再过来,哥哥有事问你。”

邵廷达感激地脸颊发红,不断向陈沐道谢,米对他们家来说就是在救命。即使仅有两斗,至少不用担忧父母妻子挨饿,不必担忧小崽子不成活,等新生的猫崽子长大,能接着给陈小旗种地干活扛刀举铳。

看着邵廷达离开的背影,陈沐愁眉苦脸地再次望向快要见底的米缸,倒没多少断粮的担忧,只是感到深深的不解。卫所小旗,是明朝卫所兵制下最低一级的武官。过去他在网络上也听说过别人说卫所兵就是农奴、农兵,可就算邵廷达他们是农奴农兵,没曾听说过哪个农奴头子也要挨饿的。

倘若连他过得都是这样食不果腹的生活,那普通百姓又该过着怎样糟糕的日子呢?

米缸里仅剩的一斗半跑着米虫的糙米似乎在嘲笑他不懂生活,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陈沐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榻上尽力回想着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以此压制内心中缓缓升起强烈的不安与孤独感。

他想吃肉,很想。

注:食量参考来源是家里参加过知青下乡的长辈。

陈沐叹了口气,屁股下床板吱吱作响,幽幽地疑问:“明朝嘉靖四十五年?”

来自四百年后的灵魂皱起眉头,阳光从支开半壁的窗沿投入屋舍,空气中飘荡着厚重灰尘,鼻间却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污浊而腐朽的气息。木腿矮一截的桌上放一柄腰刀,缓缓抽出,清亮的刀刃映出一张属于年轻人清秀耐看的脸。这是两代陈小旗的心爱之物,刀脊上泛锈的斑驳昭示着它过去的精良做工,不过数年持之以恒的磨砺已经让刀刃形成毫无美感的弧度,或许它会在下一次全力劈砍后断成两截。

漏风的木门后挂着铁罩甲,浆洗泛白的蓝色布面下铁甲片锈迹斑斑甚至带着窟窿,让人生出好似手指稍稍使力便能将它洞穿的错觉。罩甲下斜放着一杆火门枪,它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叫做火铳,二尺木杆将火铳像插枪头那样插在其上,铳管中残留不知何年何月不充分燃烧的药渣。

百户所小旗陈沐看着徒有四壁的屋子发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愣,终于在漏风的木门被叩响时回过神来,开门便见一胡子拉碴的糙汉立在荒芜的院子里,腰上挂一口破刀带窟窿跑棉花的袄子上打着补丁,显得窝里窝囊,揣着麻布口袋有些气短道:“沐哥,俺家没粮了,浑家刚生产,支俺两斗米撑到发俸,成么?”

似乎是羞愧,糙汉抿抿嘴带着几分难堪道:“俺饿几顿没事,娃儿跟浑家不能饿……沐哥。”

这糙汉记忆中是原主人的表兄弟,名叫邵廷达,生性粗鄙,在卫所中被笑唤作莽虫。可再粗鄙也没办法,邵廷达不但是他手底下的卫所军户,也是他舅舅的儿子,家里老父亲在世时税法严苛的厉害,为了逃税从福建月港送到广东清远做军户余丁,在清远卫和陈沐一块长大。

陈沐觉得这年头卫所兵制似乎已日薄西山,单从他身边发生的事情来看,一叶便可知秋。小旗麾下足额十个军户,前些年两个做了逃兵、去年犯法处死一个、今年开春又冻死个老的,手下一共才五个半人,那半个才十三岁,还没把倭刀高呢。

人死了逃了,却没有新的军户补充,明朝的百万卫所兵若依照这个比例,恐怕只剩五六十万老弱病残。

“两斗米——”

重生在四百多年前的十六世纪,陈沐脑子且要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