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已经管不着他了。
这些大都督府的规定李忠知道,县令也知道但之前未必当回事,毕竟军户在他们眼中是低等动物,至于王举人就未必知道了,他除了一肚子八股文连大明律未必能背出,当然,怂恿王举人的陈进士肯定也不会不知道的。
但是……
“这与咱们何干?”
宁国府衙內,陈进士端着茶杯笑咪咪地对他族兄说道。
“又不是咱们造反?”
他紧接着说道。
“但这样岂不是助那杨庆之势?他正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宁国府內那些原本卫所的土地收回,将敢于反抗的士绅抄家,然后杀鸡儆猴,震慑其他各地的士绅。如今皇庄就已经遍布南直隶和浙东,就连江西和湖广都依靠抄那些藩王形成气候,若再把之前那些卫所官田全部收回,无论皇庄范围还是民兵数量都将成倍增长,那时候杨庆的手可就真伸到下面了。”
他族兄说道。
“错,不是杀鸡儆猴,而是人人自危,要让士绅们同仇敌忾,要让士绅们对杨庆忍无可忍,首先得让他做些令人发指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随意灭士绅满门更令人发指呢?”
陈进士说道。
“但王家的确是犯法啊?”
他族兄说道。
“可怎么向其他各地士绅来描述还不是我们随便说?尤其是浙南福建湘赣山区,那些皇庄还没推行到的地方的士绅,我们想怎么向他们描述这件事就怎么描述,他们不会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卫所改革后增加的那些东西。他们只会知道朝廷出了一个任意屠戮士绅,迫害文臣使武人猖獗,缇骑四出抄家灭门的奸臣,而且这个奸臣还在借着清查卫所田产的理由,继续种种bao行,王家的今日就是他们是明天啊!
那些士绅会怎么办?
我们面对杨庆的确无力抵抗。
别说是有这些民兵了,就是没有这些民兵,南京的新军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南直隶,浙东,全都已经在杨庆的势力范围了,咱们没有能力抵抗他!
可这些地方不一样啊!”
陈进士说道。
他族兄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说白了他们这些文官还是在忽悠替死鬼,他们,或者说他们身后的江浙士绅,主要是南京到宁波这片最富庶的城市圈的士绅,这时候无论干什么都得立刻承受杨庆的铁拳,杨庆随时可以对他们那些反抗行为一棒子敲死。但杨庆的能力也只能确保他对这些地方的控制,超出这个范围,尤其是福建,江西湖广甚至浙南那些山区他也是够不到的,那里的卫所改革要么还没完成,要么只是简单改了一下编制,就连民兵军官都还是过去卫所军官,军户也没感受到太大变化。
那些地方和宣城这些临近南京的不一样。
那就由他们来反抗杨庆。
但要让他们反抗杨庆,首先得让杨庆搞几场灭门惨案,针对士绅的灭门惨案,才能坐实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屠夫形象,才能通过渲染让这些地方的士绅为了免遭荼毒,不得不动手反抗。
所以……
“文信是为正义而牺牲的,我们会牢记他的功绩!”
陈进士一脸庄严地说。
“尔等欲造反乎?”
王举人趴在墙头上,哆哆嗦嗦地说道。
他是真要崩溃了。
他实在不明白原本去围攻皇庄的佃户们,怎么就突然来打他了?好在他家这种大宅都是封闭式,为了防土匪都造得跟城堡般,几个忠心的族人跑回来报信后,他这边大门一关立刻组织起家奴准备抵挡,短时间內还是可以支撑一下的。
他已经派人去宣城向知府求救。
他也知道县令未必好使,而宁国府的知府是陈进士的族兄,后者此时也已经去了宣城,他们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他这可是给他们办事。
但问题是他得能撑到知府带着人赶来啊!
“我们不造反,我们来抓造反的!”
李忠得意地喊道。
他周围民兵和那些佃户一片鼓噪。
“大胆,我乃朝廷举人,我是有功名护身的,别说尔等诬告构陷,就是衙门来也不敢拿我,就是锦衣卫来也得先拿出驾贴,尔等何人,敢来此撒野,难道不怕朝廷律法?还不速速退去,本举人念尔等无知,尚可宽宏大度不再计较,若再敢无理取闹,府台大人即刻便到,那时候统统把你们抓进大牢!”
王举人壮着胆子喝道。
那些佃户们立刻有些畏缩了。
毕竟王家也是几百年积威,举人老爷高高在上的形象同样也是根深蒂固的。这可不是一个进京赶考的资格那么简单,举人已经是领朝廷俸禄的了,他已经可以做官,他就是犯罪也得先走程序革处功名才能抓。
当然,不包括谋反。
“废话真多!”
李忠不屑地说道。
就在此时他们前面墙根的一个民兵突然间转身,紧接着向着这边撒腿狂奔,在他身后一大包火药上面,一个引信在急速燃烧。
“全趴下!”
李忠大吼一声。
那些民兵和佃户们一片混乱地趴下。
墙头上王举人一脸懵逼。
他家这种大宅外墙可不是就一道高墙,实际上是外围一圈房子,这些房子甚至开着向外的说是窗实际上是射孔,一旦有土匪袭扰,家奴在里面可以射箭。不过江南承平几百年,宣城又算得上南京近畿,土匪早就绝迹了,现在王家的那些家奴也不可能还有这装备和素质,事实上那些家奴早就忘了这种防御手段,全都或者趴在顶上或者堵在几处门口。墙顶上的王举人因为向外的屋檐所阻挡,也同样看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和几个亲信家奴一脸懵逼地看着民兵和佃户们同样或趴下或找其他隐蔽。
然后……
骤然间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
一团硝烟混合着尘埃,在屋檐下向外喷涌,与此同时剧烈的震动仿佛地震般摇晃着他身下的屋顶,整个屋顶发出濒临崩溃的异响。
王举人立刻发出了惊恐欲绝的尖叫,下一刻他面前的屋顶,就像突然掏空的沙土般,在粉碎中带着尘埃塌落,而他和那些亲信家奴也随着屋顶的塌路一同塌落,就像一群从高处坠落的蛤蟆般拍在一片瓦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