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觉得一点也不孤独。
屋子很小,很简陋,可是梵妮睡得很甜,甚至连潮湿的夜风、讨厌的蚊蝇都变得很可爱。自从回到印度,她就从来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
梦中,她和丈夫在杜马斯海滩玩耍,在岩石的缝隙中发现了三十年才能开放一次的曼陀罗花。丈夫小心地踩着岩石,采了花回到她身边,别进她乌黑的头发里。
“这辈子,因为有你,我的生命才完整。”卡西眼中满是笑意,“中国有句老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一生,在一起;下一生,不要走开,站在这里,等我找你。好吗?”
她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海水轻轻冲刷着岩石,白色的泡沫如同圣洁的雪花,为两人冲破种族的爱情轻吟赞诗。狭长的海岸线,是一条延绵不绝的圣爱之路。海潮刷掉了沙滩上四行漫长的足迹,把这份承诺存放在永恒的印度洋。
忽然,丈夫的脸开始扭曲,眼睛像气球一样越涨越大,直至凸出眼眶,“啪嗒”一声,爆裂了。眼液溅进她的嘴里,酸涩苦楚。
“梵妮,为什么我看不见了。”卡西惊恐地张嘴尖叫,四根獠牙从唇中刺出,露出一截乌黑的舌头。
“啊!”梵妮从恶梦中惊醒,发现丈夫不在身边。
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拍了拍熟睡的女儿,轻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
“吱呀。”门被推开,丈夫背着手,默默地走到床前,目光阴冷得让梵妮感到恐惧。
“卡西,你干嘛去了?”梵妮摸着丈夫的胳膊。
“啪!”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响起,半边脸顿时火辣辣地疼痛,梵妮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记耳光狠狠地扇过来。
“你们为种姓而来,也将为种姓而去。凡要改变种姓者,要将所有侍奉湿婆神。”
众人面对的看台上,亮着一排蜡烛,衣着华贵的老者从幕布后走出。
“你们受尽世间屈辱,你们有着非凡的才华,你们是湿婆神保佑的子民,你们愿意为种姓做出牺牲吗?”老者环视全场,眼中幻彩连连,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抵抗的磁性。
“我们愿意。”在场的所有人如同被催眠,身体有规律地左右摇摆,形成连绵起伏的人浪。
卡西高声应着,眼前浮现出了他在上流社会谈笑风生的场景。
“那么……”老者故意停顿片刻,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你们要献上供奉以示决心。”
“把告诉你们这个秘密的婆罗门献上来吧。明天晚上月圆时刻,只要把他们带来,你们就可以替代他们成为真正的婆罗门。”老者双臂高举,仰头深吸了口气,“让他们为泄露秘密而付出代价吧。只有这样,才可以纯洁婆罗门。”
“什么?”卡西心里一震,明白了所谓改变种姓的真正意义。
老者微微一笑:“选择权在你们手里,是世代为贱民,还是成为婆罗门,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全场所有贱姓人怔怔地看着老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在经历着无比困难的抉择。
空气里,汗臭味、呼吸声、贪婪、欲望交织膨胀在一起,几乎将屋顶掀翻。
直到老者悄然退回幕后,贱姓人们依然静静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失声痛哭。很快,哭声传染了全场,人们都放声大哭,不知是为了自己的种姓,还是为了改变种姓所付出的代价。
我该怎么做?卡西站在人群中,突然觉得很孤独。
梵妮把包裹放在脚边,抱着女儿朱恩,丈夫卡西在屋子里忙来忙去收拾着。
自从丈夫参加了仪式,回家后一改颓废暴躁的脾气,对她们母女俩呵护备至。问了几次如何改变种姓,丈夫总是笑而不答,抢着去厨房做饭。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在英国初相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