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这眼神儿看着我啊,我这不是怕咱们手里这案子又上了头条,关注一下舆论动态么。”
任非说着把微博退出来,石昊文原本正使劲往他手机屏幕上瞄,任非一眼看过去,正好跟他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石昊文有点偷窥被抓包的尴尬,他干笑一声,没话找话,“之前我猜测凶手是个对强。奸犯深恶痛绝之人的时候,你还持赞同意见呢。怎么刚才忽然口风就变了?”
“我就是觉得凶手如果真是因为这个理由杀人的话,似乎有点脑残。”
“……怎么说?”
“假设这个动机成立,而凶手是狱管的话……监狱里关着的都是已经认罪伏法,收到制裁的人,而他既然都这么痛恨强。奸犯了,且又行动自由的话,为什么不挑那些依然逍遥法外的社会毒瘤下手?如果只是泄愤,杀一个已经得到法律严惩,这辈子也无法从高墙之内出去的犯人所得到的快感,怎么能和‘替天行道’在外面尽诛宵小的快感相提并论?”
“可是监狱里的强。奸犯是现成的,他在外面未必找得到。”
“对,在这一点上我也存疑。但是我想,如果他真的对‘强。奸’这种事厌恶到了无法忍受甚至必须杀人的地步,想找个人满足内心无处释放的暴虐,这也不难。毕竟……在大晚上灯红酒绿的那些地方,背地里逼良为娼的勾当,也未见得就干得少了——上次我们节前那个扫黄的特别行动里头,不就抓了个搞这事儿的鸡头么?”
“……”任非说的很有道理,石昊文表示自己一时竟无言以对。
“然后,如果凶手不是狱管而同样是在押犯呢——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这个人就更脑残了。都是蹲监狱的,能正常待在普通监仓过集体生活的没有死囚犯,最重也就是个无期。就算心里再恨,犯得着为了杀人泄愤而赔上自己一条命么?而既然是在押犯,他就得知道,自己迟早都是要被挖出来的。这种人多半会有一种‘杀身成仁’的‘气节’,那么,他既然知道自己被查出来早晚都要死,有何必大费周章对杀死穆彦做诸多掩饰?”
石昊文现在觉得,任非说的真的挺有道理。
在他的感觉里,任非这个毛毛躁躁怎么教也不太上道的小子,自从上次在阴阳碎尸案上一鸣惊人之后,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硬要形容这种感觉的话,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捅破了糊在任非脑子里的那层窗户纸,这小子现在似乎开始有点儿上道了。
“这些话,刚才跟谭队你怎么不说?”
“说了也白说。反正我也就是自己瞎猜,别提说服谁,连我自己都不确定呢。”任非说着撇撇嘴,“再说了,你没看老乔在边上,一副随时准备上来对我施展手撕鬼子技能的样儿吗?我狐狸姐在呢,我得保持风度,惹他干嘛。”
“你小子……回头儿李晓野要是调走了,你这张嘴,准能接他的班儿。”他们院里的停车场,石昊文跟他分道扬镳之前充满鼓励和殷切关怀地拍拍任非的肩,“我觉得你跟刚来队里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了。谭队估计也是这感觉,所以这次才有信心放开一直拽着你的那根绳儿,让你自己去下山历练了。好好表现啊!”
石昊文说完朝他挥挥手,任非站在他身后勾着嘴角痞痞地笑着,既没说话也没动。半晌,仰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天河,他攥紧手指,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句曾经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见的那句话——
黑暗总会过去,而黎明,将在每个人的心中,悄然醒来。
谭辉面色一凛,“形迹败露?”
穆雪松疲惫的面前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几乎不堪重负地摇了摇头,“他总觉得,我和家父这生意做得手上不干净,被人查账抄家是迟早的事。我不知道他这想法是哪来的。”
一般人跟警察说起这些违法乱纪的词汇,不管是真是假,多少都会有些忌讳,可是穆雪松却没有。他说的直白清楚,神色泰然坦荡,就事论事,言无不尽的反叫谭辉一时无语。
“他是等着看老穆家笑话呢。最好就是像穆彦那种,干了龌蹉事,让人在背后戳碎脊梁骨,那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当年他被赶出家门,这辈子连死也入不了祖坟,对他而言,这是他一辈子耻辱,而洗涮耻辱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个曾经他无论如何也再难踏入的门槛,变成被蛀虫啃烂的渣滓,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这样他才会觉得,是这个丢脸的地方配不上他,这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慰藉。他要的是心理上的补偿,不是杀人的快感。”
谭辉没抬头,他拿着茶杯,目光落在精致的骨瓷上,“看不出,这么多年不联系,您还挺了解他的。”
穆雪松当即苦笑一声。
“谭警官。我儿子在监狱里被人杀了,我没道理袒护嫌疑犯。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当初穆彦入狱的时候我约他见了一面。也许真是因果循环,穆彦被判入狱,竟然真就到了他手底下……我别无他法,约他在狱中对穆彦稍加照料。刚才那些话,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几年前呼风唤雨的企业家,如今就这么成了无妻无子的孤老头。谭辉把了解的情况说完之后,脑子里似乎还有老人苍白而憔悴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另外,那个穆副的不在场证明也比较充分。除了他自己提到的办公室外的监控摄像外,在穆彦被吊在房梁之前,十五监区曾出现短暂断电,虽然这部分监控缺失,但是在断电前一刻,监控镜头还拍到他拿着壶到水房去倒茶叶根的影像。”马岩在这起案子里主要负责跟技术科那边对接,“还有,有关十五监区一大队狱警管教的底基本摸完了,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发现家里或身边有人遭强奸迫害的迹象。如果凶手行凶的动机是源于对强奸犯仇恨的话,监狱的管理者身上没有杀人动机。”
哪里出了问题?是他们猜错了凶手的动机,还是他们把嫌疑人群的定位定错了?
可是不可能。
监仓里勒人,对监控动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死人的囚服放在被关禁闭、插翅难飞的犯人床上——这绝对不是被严密看守中的在押人员能办到的事。
并且,从凶手抓住短暂的、突然的断电故障,短时间内完成行凶这一点来看,可以证明,这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后的预谋杀人,凶手在短时间内把穆彦从某处带到工厂吊在房梁上,他的力气应该非常大,体力很好,行动不似在押犯们一样受限,他至少在监狱中有相对的自由,并且种种迹象表面,他的反侦察能力很强。
然而如果所有监狱方面的公职人员都没有作案动机的话……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强奸罪而杀人,而是他要杀的人,恰巧犯了强奸罪?”任非盯着自己面前涂涂画画写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手里的笔打着某种没节奏的拍子,一下下敲在那些鬼画符似的字上,他始终没抬头,像是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了。那样子看上去高深莫测,但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努力回忆着学校教科书里的每一个字,并且无意识的把它们喃喃地说了出来……
“如果并不是憎恨强奸犯的类型案件,那凶手可能的杀人动机,有没有可能是情杀?复仇?灭口?或者……为了掩盖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秘密?”
他嘟嘟囔囔地说完,半晌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会议室竟然鸦雀无声。狐疑地抬头,任非就看见会议室里八九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都是常年跟刑事案打交道的眼睛,忽然之间一盏盏探照灯似的打在身上,硬生生看出了任非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