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君倩哭了,身为近臣,侍君如侍父,眼泪总是最有效的认错方式,邵君倩泪如涌泉,跑到马前,举手欲抱,最后改为轻扶皇帝的一条小腿,哽咽道:“我是个蠢货,愚蠢至极……”
“你不蠢,只是不够认真。”皇帝轻轻抬下马镫,踢开邵君倩,语气突然变得悲痛,“朕对你存有厚望,以为你……你……驾!”
皇帝骑马跑了,不是在场地上奔驰,而是冲出资始园,不知要去哪里。
这种事情从前没发生过,无论是侍从,还是宦者,都不知所措。
邵君倩第一个反应过来,嘴里喊着“陛下小心”,拔腿追上去,宦者们一窝蜂似地跟上,留下十几名侍从互相瞧看。
有人跳下马要去追赶,楼础道:“没有内官引领,我等最好不要四处乱走。”
“可是陛下……”话说出一半,那人又咽了回去,向楼础点点头,表示感谢。
皇城里规矩森严,皇帝可以胡作非为,宦者可以紧随皇帝,受宠近侍偶尔也能破坏一下规矩,其他人还是小心为妙。
侍从们饿得肚子咕咕叫,附近的屋子里虽有糕点,可是赶上皇帝发怒,谁也不敢前去拿取,只能强忍。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宫里终于想起这些可怜的侍从,派人过来领他们出园,同时收拾马匹与长槊。
楼础不用出皇城,来见父亲时已是傍晚,腿软肚空,可大将军这里的规矩也不小,身为人子,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父亲与两名幕僚吃饭,悄悄地干咽口水。
大将军心情也不太好,直接影响胃口,没吃多少,正拿着一封信大骂:“硬胖子这头肥猪,只长肉不长心眼吗?说什么将校苦留,他不得不在城外营中多待几日,以为能骗得了我?他是被几杯黄汤灌迷糊了,不想回来受苦。还说什么有十七弟服侍陛下,他很安心——他怎么不问我安不安心?”
大将军斜眼看楼础,气不打一出来,“你亲爹还活着呢,干嘛摆出这负死人相?”
楼础真希望家中老仆就在这里,让他看看,当受宠的儿子有多不容易。迈步上前,将皇帝发怒的情形说了一遍。
大将军怒气稍解,向对面的两名幕僚说:“就为一个错字?”
乔之素笑道:“邵君倩自负其才,写成的诏书不交门下省检阅,直接送到大将军这里,结果写错一字,令朝廷蒙羞,陛下怎能不怒?”
楼础这才恍然,原来邵君倩受那么大苦头,是因为写了错字。
“错字而已,也不是重要的错字,诏书的意思我看得明明白白。唉,全是小孩子脾气,没一个成熟些。”
又聊几句,两名幕僚告退,大将军向儿子招手。
楼础又向前走出几步,离父亲咫迟,“父亲垂教。”
楼温伸手按在儿子肩上,轻轻拉到身边,叹了口气,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孩儿不敢,孩儿对父亲知无不言。”
楼温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掐住楼础的脖子,硬将他拽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生这么多儿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掉几个的时候,不会心疼。小子,跟我说实话,刘有终跑哪去了,或许我能饶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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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士兵押送十几名犯人从街上走过,百姓避让,议论纷纷,传言像微风一样在人群中传播,突然微风变成狂风,有人高声喊道:“这些人是刺客同党!刺杀天子,扰乱东都!”
大小石子如雨一般抛向犯人,官兵努力弹压,驱散人群,饶是如此,几乎所有犯人身上、脸上都出现伤口。
楼础站在街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最清楚,这些犯人都是无辜百姓,与刺客无关,令他惊奇的是,无论是被抓,还是被打,犯人全都逆来顺受,好像真的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他回自己家里收拾些常用之物,临走时忍不住向老仆提起这件事,“那些人一看就是老实百姓,不像作奸犯科之徒,却没人为自己辩解,真是奇怪。”
对老仆来说,进皇城就是进宫,那是天大的荣耀,因此非常高兴,提前准备好了包袱,听到公子的疑惑,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本朝律条严苛,那是说一不二,官府抓人,你就得服从,说你是叛贼,你就得先认着,等官老爷日后查清再说,若有辩解,或是反抗,打死勿论。”
“我知道律条严苛,没想到会严到这种地步。”
“呵呵,公子是大将军的儿子,律条再严也用不到你身上,当然是想不到。”老仆忽发感慨,“大树底下好乘凉,别说公子,就是我这样一个卑贱老仆,因为顶着大将军府的名头,走在街上也比寻常百姓硬气些,别看他们过得好,我可不羡慕……”
老仆又要唠叨,楼础急忙动身。
在皇城门口,包袱被仔细检查,然后恭恭敬敬地还给楼公子。
仍是乔之素前来领人,楼础先去拜见父亲,将包袱放到房间里,立刻前往资始园。
他今天到得有些晚,其他侍从早已经上马在场上慢跑,皇帝还没露面,楼础昨天的酸痛仍未消失,也得挑匹马,追上其他人。
有几人昨晚曾在归园一块给张释端送行,当时喝得烂醉如泥,这时却没有半点醉意,好像昨天一擦黑就上床睡觉似的,态度与宴席上迥异,彼此谈笑风生,唯独对楼础不理不睬。
楼础落得安静,专心骑马,慢慢领略到一点窍门与好处。
皇帝很晚才到,脸色阴沉,一看就是心情不佳,侍从们立刻闭嘴,连嘴角都不敢翘一下。
皇帝连换三匹马才算满意,兜了一圈,向跟来的宦者道:“取槊。”
两名宦者立刻进小武库,抬出一杆长槊,槊没那么沉,但两人还是小心地抬着,高高举起,递到陛下手边。
侍从们脸色微变,楼础预感到皇帝又要有出格的举动。
皇帝单手持槊,尖头指天,驰行半圈,停在远处,将槊横在马鞍上,遥望门口的人群。
宦者得到示意,立刻给众人分发白纸扇。
天早就凉了,纸扇用不上,只能插在腰带里当装饰品,资始园侍从因为经常骑马,连装饰品都用不上。
楼础接过纸扇,正在纳闷要不要谢恩时,发现其他人都将纸扇打开,顶在头上,一手扶住,模样可笑,众人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楼础也得顶扇,终于明白皇帝要做什么。
十几名侍从骑马,另有数十人站立,彼此间保持距离,胆小者微微发抖,看样子对皇帝的槊法不太有信心。
皇帝拍马疾驰,他的槊法有些特别,槊很长,右手握持末端,塑杆架在马鞍上,尖头指向左前方,随右手一压一提而朝下或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