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童养婿 许乘月 5852 字 9个月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

之前齐嗣源与贺征都不在讲武堂,并不知中间还有这茬。听令子都一讲,齐嗣源也不禁敛了调笑之色,郑重地点点头。

“以往见她学业平庸又总胡闹,还以为这大小姐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没想到竟是走眼瞧轻了她。”

令子都笑着垂眸,握紧手中两个小瓷瓶,拇指指腹在柔滑瓶身上轻轻摩挲:“昨日我在校场放水,一来是因理亏歉疚,二来也是小人之心。”

他怕沐青霜只是嘴上说不计较,便刻意放水卖个乖,以防她过后又翻脸追究。

“若她没瞧出你昨日放水的意在讨好安抚,那今日送药给你就是君子之风,真真衬得你个小家子气心思重,”齐嗣源乐不可支,“若她瞧出你的意图了,偏又还送药给你,那不就等于是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令子都噙笑摇摇头:“我瞧着她压根儿没想这么多。”

虽他先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瞧见贺征的脸色与沐青霜一反常态对贺征不理不睬的模样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药给自己?

显然是沐青霜与贺征置气,却又放心不下贺征的伤势,这才拐着弯将药送到自己手中,希望借自己的手拿给贺征。

“小姑娘心思,弯弯绕绕、别别扭扭。”却还怪可爱的。

贺征的桌案在课室最前排靠墙处,令子都一进门就与他正正照面。

令子都对他冰寒黑脸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笑着掂了掂两瓶药的分量后,顺手将重一些的那瓶隔空抛给贺征。

见贺征利落接下,令子都走到他的桌案前,低声笑道:“这就讲和了啊。”

贺征将那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面色稍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攫着对方另一只手。

“那瓶也还我。”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令子都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可思议地甩他个白眼:“这是人沐青霜送给‘我’的,我能好心分你一瓶就不错了!脸大。”

说完,忍着满心狂笑,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悠哉哉走向自己的桌案。

授课夫子的到来使贺征只能强忍气性坐定,发酸的牙根咬得死紧。

讲武堂虽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却并不一味轻文重武,学子们日常也会修习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

今日讲的是《诗经》,给甲班授课的是与印从珂同住一院的女夫子裴茹。

炎热的天气使人困倦,连一心向学的甲班众人也不可避免。

裴茹见大家一个个的全都目光涣散提不起精神,便笑道:“咱们来玩‘吟诵接龙’吧。”

“吟诵接龙”是讲武堂夫子们惯用的手段,指定篇章后任意点人,被点到的人接着前面一人所诵的下句,直到背完全篇再换下一篇文章。

接龙次序没有规律,夫子点到谁是谁,这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裴茹有意选了方才讲解过的《诗经》国风卷中“郑风”某篇做开端,这是一双小儿女幽会时的戏谑俏骂之词,很能调动学子们的意兴。

满座同窗兴致高涨,惟有贺征还在沉着脸走神。

“秋霞,你来打个头阵。”裴茹拿戒尺指了指最后排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秋霞依言起身,小小声声道:“山有扶苏。”

裴茹笑意温柔地点点头,立刻指向课室中间:“嗣源。”

“隰有荷华。”

“不错。那,筱晗?”

周筱晗五官秀致,却有着同龄姑娘里少见的沉静气势,虽只身着素简的沉香色粗布束袖武服,姿仪却是挺拔飒飒,大有刚劲之风。

“不见子都。”

因周筱晗所诵这句中的巧合,众人皆笑嘻嘻看向令子都。

令子都笑得无奈,总觉裴夫子接下来就会皮一下点到自己,便默默扶着桌沿准备站起身来。

哪知裴茹却出其不意,顺手点了与周筱晗隔着过道的贺征。

整堂课都神游天外的贺征闻声站起,却有些茫然。

“吟诵接龙,”周筱晗垂脸看着桌案,压低嗓音小声提醒,“到‘不见子都’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虽裴茹刚刚才就此篇进行了逐字讲解,但甲班历来上进,对《诗经》是早已自觉通读全本的,就这么短短三十二字篇幅,让他们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

贺征敛神,迎向裴茹似笑非笑的目光,心知自己恍神的事早就落到夫子眼中了,便自暴自弃地抿了抿唇。

“不见子都,”贺征淡淡瞥了令子都一眼,字字挟怨,“欣喜欲狂。”

满堂哄笑。

令子都强忍笑意,佯怒拍桌:“贺征小儿,幼稚之极!”

裴茹严肃地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五日后就是你们两年来头一次丛林考选了,还有心思嘻嘻哈哈呢?”

裴茹所说的“丛林考选”,是讲武堂学子第一次实兵演练,同时也是一次极其重要的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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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筱晗与令子都带两名弓箭手,咬牙强睁着泪流不止的眼,尽力为混战中的戊班做远程支援。

战力损失大半的甲班果断将重伤者带离混战中心,又给予弓箭支援,这对戊班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两班人凭着诡异的默契各司其职,戊班没了后顾之忧,很快将官军的防御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刀光剑影,铿锵作响,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

这都谁跟谁啊?!

领头那家伙一开始喊的不是左军破阵吗?怎又变成右军破盾阵了?!

说好的抢布袋呢?!这些人根本就对布袋视而不见啊!

对方领军人一直连珠似地在发令,他听得分明,按理说提前知道对方的所有意图,该很好变阵应付才是。

可他根本看不懂这班人到底是个什么打法,所有调度应对全部走空。

这让他心生暴躁恼意,同时又隐隐有点扭曲的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挺有趣啊。

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

“沐青霜你一句三个变的在瞎喊什么!”

她哑声隐着恼火与担忧,气冲冲放出一箭,精准击中那个试图从背后偷袭沐青霜的官军。

那官军被无簇的箭正中后背,按考选规则就算“阵亡”,该自觉退出战局。

可这队官军显然没将规则当回事,那人回头笑瞪周筱晗一眼,反手揉了揉后背痛处,继续在混战中冲杀起来。

利州人常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人数占优,又将脸面规则彻底扔开,却越打越懵。

这些头顶可笑草环帽的年轻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击后,明明双目血红泪流不止,却半步不退。

未开刃的戈矛刀剑劈刺在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瞬间见血,可他们没发出半点吃痛之音,从神情看来也不是硬撑,是真不觉痛。

他们新伤累累、血迹斑驳,却勇武如传说中“虽断头亦不止干戈”的刑天古神。

有人蓦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说的那句——

你见过鬼吗?

原以为只是阵前叫嚣的无稽狠话,此刻亲眼见此种种,就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种无稽的惊惧一旦冒头,很快便疯狂滋长,无声蔓延至所有人。

两军交战,高炽的士气与坚如磐石的军心至关重要。

这些人虽是官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他们被恐惧支配,近七十人的阵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来回冲击下,很快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不约而同地陆续退往中军帐方向。

坡下这片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七十余人在空地中列阵本就勉强,如今再这么一退,中军帐后就是另一片幽深密林。

此刻日落月升,林中连鸟兽的响动都无,显是入夜后起瘴气了。

官军察觉到这异状,自是惜命不敢进林。如此一来,他们就被戊班与林中瘴气前后夹击在极窄的范围,如被赶入瓮中,束手束脚再难合阵。

沐青霜得意挑眉,面颊上有星点斑驳的血污,使她的笑容透出几许豪烈冶艳的味道。

她等的就是这瓮中捉鳖的结果。

戊班二十一人再是无惧,要彻底拿下两倍于自身的官军也非易事,只能智取。

方才她看似胡言乱语瞎指挥,其实并不是喊给自己人听的,而是喊给官军听的。

戊班人毫无章法的胡乱冲击,既乱了官军阵型攻势,又使其在混乱中无暇深思,听见沐青霜的指令后自会有人去做相应拦截——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她一步步赶进狭小瓮中,阵不成阵。

早上过官军的第一道拦截阵后,贺征并不知戊班走了乙班的路,便往戊班路线图上的那条道上去,打算尽快与沐青霜汇合。

于是就闯进了官军为戊班二十一人准备的首道拦截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