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向太后说的这些事情?”孟娥问。
“嗯,他再次回京想要带你一块离开的时候,向我道出全部真相。”
韩孺子一惊,他可不知道这件事,忍不住想孟娥到底隐瞒了多少秘密。
“我原谅了你哥哥,因为没什么意义了,我已经报仇,失去了一切,杀死孟徹并不能挽回任何东西。”
“‘请收手枭’是什么意思?”韩孺子问,相比于那些真相,他还是更关心杨奉。
“陛下确信这四个字是杨奉留下来的吗?”
韩孺子摇摇头。
“表面看来,这四个字有两种含义:‘请收手枭’,枭字是落款,所以这是淳于枭对杨奉或者陛下的警告,让你们不要再追查望气者;如果是‘枭请收手’,‘枭’字是称谓,则意味着淳于枭就在宫内,而且有机会看到纸片。”
“太后相信哪种?”
上官太后坐起身,声音中的那种有气无力消失了,“含义并不重要,关键是谁留下来的,如果是他人,杨奉就是被害死的,陛下要加倍小心,如果是杨奉,那就是故弄玄虚,陛下也要小心,杨奉布下的局,外人永远也猜不透。”
韩孺子正是为此而来,已经过去半年了,死去的杨奉比活着的杨奉更让他难以摆脱。
“杨奉有妻子,太后知道吧?”
“知道,或许我是唯一的知情者,杨奉将妻儿的情况告诉我,一是希望我能在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二是用来取信于我,从他第一次向我提供那些该死的毒药以来,我就防着他,直到他将最为隐密的事情告诉我。”
“他们在哪?”
“我向杨奉发过毒誓,绝不泄密。”
“朕并无恶意,只是想了解杨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请陛下原谅,誓言就是誓言,虽然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是不能违背,起码现在不能,请陛下再等一段时间吧。如果杨奉自己策划了死亡,以他的本性,一定留下了线索,但不会是他的家人,陛下或许还没有留意到。”
韩孺子想威胁几句,想了想又改变主意,“这些就是太后所谓的真相?好像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
上官太后所说的事情,韩孺子即使不知底细,也能猜到大概。
“真相还没说到呢。”上官太后变得严肃起来,“有人向陛下控告我吧?我能猜到是谁,甚至能猜到背后的人是谁。请陛下明白一件事:围绕着陛下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简单,无一不是权力之争,陛下觉得今年诸事顺利吗?那是错觉,陛下正在失去最为重要的权力,这才是真相。”
上官太后要发起反击,手段与景耀一样,也是先取信于皇帝。
“许多人都想让我死,我能理解,毕竟我得罪过那么多人。”上官太后斜靠在软榻上,她已经不年轻了,脸上未施粉黛,略带病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
韩孺子想起皇太妃说过的话,姐姐宁愿将孩子交给妹妹抚养,也要保持容貌、身材,专心讨好桓帝,有些东西大概学会了就永远也忘不掉。
韩孺子微微侧身,目光避开上官太后。
这是他的皇宫,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来就来,除了每日定时的请安,他从未进过慈顺宫,对许多人来说,这就是规矩,一旦破坏,免不了需要一堆解释。
上官太后“恰好”生病,第一天慈宁太后探望,第二天皇后等嫔妃看视,第三天,皇帝亲自来了。
在场的外人只有孟娥,她既是皇帝的贴身侍女,又是上官太后的旧人,不会受到怀疑。
“太后觉得有人在诬告你?”
上官太后微微一笑,“我以为陛下会与我同病相怜。”
韩孺子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上官太后是在说他的那段倦侯经历,他没得罪过什么人,可是退位之后,还是有人要杀死他,或者是要斩草除根,或者是要讨好新皇帝。
“我最大的罪过就是失去了权力。”上官太后继续道,声音有气无力,她的身体最近的确不太好,“或者说是交出了权力。”
韩孺子忍不住轻轻地冷笑一声,当时的上官太后可没有太多选择。
上官太后也是一笑,“陛下是来听真相的?”
“当然。”
“那我先说第一个真相:没有我的宽容,陛下早就化为朽骨,根本没有机会再度称帝。”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上官太后的确拥有置倦侯于死地的权力,她甚至不用亲自下手,只需做出一点暗示,就会有人代为出手,杨奉当时能保住倦侯,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确信太后并无杀心。
“朕知道。”韩孺子没有否认,等他再度称帝,对上官太后也是网开一面。
“可你知道原因吗?”
韩孺子没有回答,他只知道上官太后的宽容必定与母亲、杨奉有关,却从来没有问过详情。
“杨奉为陛下说了一些好话,但那不是主因,是陛下的母亲,王美人——抱歉,慈宁太后——对我说,‘太后图谋甚大,若是成功,我儿不是威胁,若是失败,或许只有我儿能保护太后。’还真让她说对了,当然,她还哀求我,那些话就不必说了。”
韩孺子拒绝将母亲牵扯进来,问道:“太后当时的图谋是什么?”
上官太后稍稍调整姿势,“将小皇帝养大,然后让一位上官家的女人当皇后,接下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反正上官家会一直掌握大权,至于大到什么地步,只能到时候再说。可惜,我在第一步就失败了,有人害死了小皇帝。”
韩孺子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胖乎乎小孩子,他不承认那是皇帝,大楚朝廷也不承认,在史官笔下,思帝之后就是当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