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盛的信使告辞,没多久,崔宏的第二位信使到了,而且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臣。
右巡御史申明志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期间经历的跌宕起伏,比他多半生的官场生涯还要剧烈,以至面容憔悴,可是仍能维持几分尊严,他带来崔宏的最后通牒:“天亮前,崔太傅希望看到南军全都进城,否则的话,他要亲自率军出城,先平内患,再定大势。”
“南军将士肯定很高兴见到崔太傅。”韩孺子此刻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倦侯想必是听说了城里有人拥你为帝。”除了崔腾,申明志是第一个提及此事的人。
“谣言四起,不足为信。”
“我就是来消灭谣言的,能与倦侯单独谈谈吗?”
韩孺子认识申明志,对他的戒备没有那么重,想了一会,命令卫兵退下,申明志也示意跟来的同伴出去。
只剩两个人时,申明志跪下,磕了一个头。
韩孺子很是意外,急忙起身,“申御史这是何意?”
申明志没有起身,说道:“谣言是真的,城里确有一批人支持倦侯,而且数量不少,我冒着危险出城,就是为了告诉倦侯,请坚持,东海王、英王皆不得民心,您才是大楚需要的皇帝,也请您给我们一点信心。”
韩孺子更加意外,申明志先是支持冠军侯,这时却表面上支持东海王,而暗地里向倦侯通风报信,实在——韩孺子说不清这种举动是什么意思。
“十万北军已在路上,顶多三天就能赶到京城。”韩孺子给了申明志一点“信心”。
申明志大喜,“杨公说倦侯不会无故出城,必能带回强援,果然没错。”
“杨奉人呢?”韩孺子心中一动。
“据说他进宫了,眼下不知去向。”
“嗯,你回去吧,请大家耐心等待,告诉崔太傅——他想出城,我欢迎,他想让我进城,让东海王来吧,我们兄弟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申明志起身退出帐篷,回去向崔宏复命。
韩孺子坐在帐篷里沉思默想,知道未来几天将很难度过,北军仓促动身,三天之内未必能到。
蔡兴海掀帘进来,一脸惊慌,“倦侯,南军……一大群南军将领闯营,要立刻见您,面色不善,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请他们进来。”韩孺子说,他不能总是躲避,该面对的事情总得面对。
外面的喧哗声已经来到帐篷外面。
韩孺子必须尽快建立起一处牢固的营地,否则的话,城里任何一支军队冲出来,他都抵挡不住。
这是一个不小的难题,军队为了保证快速行进,携带的物资少得可怜,只能就地取材,砍伐周围的灌木,而且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低凹的荒地,有经验的将军一致认为此地乃是最差的驻营之处,必须前进或者后退一段距离。
韩孺子选择前进数里,地势稍高一些,离京城更近,只有十余里,一旦开战,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很短,只能随时处于战备状态,长久下去,战士和马匹都受不了。
南军将士倒是不太在乎,他们急于进城参战,离得越近越好。
韩孺子用各种借口拖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城外还有宿卫八营的援兵,南军若是全都进城,很容易腹背受敌。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谎,斥候在这天中午送回消息,京城各个方向都有军队调动,显然是要支援宿卫军。
这是韩孺子一生中最为动荡不安的上午,城里的战斗、四处赶来的军队、自家营中的将士……任何一股势力只要下定决心,都能置他于死地,他就像一只小羊,周围尽是狮虎与狼群,它们还没有下嘴的唯一理由,是要先击败别的猛兽。
韩孺子不想当小羊,他身边有三千北军将士,数量虽少,此刻却愿意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冠军侯遭到毒杀的消息已经传出来,这些北军再也不用摇摆不定。
在他背后,还有一支正在赶来的北军,他们将能奠定胜局,唯一的问题是来不来得及。
在城里,也有一批人支持倦侯。
天亮不久,韩孺子刚刚改换扎营地点,后续的南军仍然每隔一个时辰左右到来一批,崔宏派来了信使。
崔宏没有亲自前来,韩孺子松了口气,他这点影响力,无法与南军大司马本人抗衡,庆幸的是崔宏没有这个胆量。
信使是南军的一名将军,带着数百名卫兵,想要直冲营地,被蔡兴海率领的北军将士拦下,只许他一个人进营拜见倦侯。
信使站在倦侯面前,正式宣布:“南军已经夺下整个京城,东海王登基称帝,大司马委托我给倦侯带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倦侯应立刻交出南军,只身进京拜见新帝,封王建国,不在话下。’”
韩孺子笑道:“崔太傅是我岳父,东海王与我同为桓帝之子,我当然要识他们的‘时务’,不过……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大臣们愿意承认新帝,然后出城向我传旨,我立刻膝行进京,伏地请罪。”
信使发出一通威胁,韩孺子全都笑纳,只坚持一条,必须有大臣和圣旨,他才肯交出南军并承认新皇帝。
他有意拖延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名北军士兵进帐点头示意,他才客气地请信使离开。
上官盛的信使来了,是宫里的一名太监,带着一百余名宿卫士兵,他们从北门出来,距离更近一些,但是出发得晚,落在了南军信使后面。
两拨信使在营地门口相遇,互相怒视、观察。
太监的态度比南军信使要客气一些,“崔宏这是在造反,他只占领了西城的一小块地方,被堵在那里寸步难行,很快就会被撵出京城。倦侯应该听说了,各地援军正在加速赶来,倦侯这支军队是朝廷之援还是朝廷之敌,全在您的一念之间。请倦侯速做决定,再晚一会,崔宏败退,您就没机会做出选择了。”
韩孺子仍然笑脸相迎,“我是韩氏子孙,无论如何不可能与朝廷为敌,公公既是为朝廷传话,可带来圣旨?”
太监脸色微红,咳了一声,“陛下不幸驾崩,宫中已立英王为新帝,又有崔宏作乱,诸事仓促,难以颁布圣旨,可也正因为如此,这才是倦侯的机遇。”
韩孺子本来只是试探,如果对方拿出圣旨,他自会再找其它借口,可太监的神情表明,在宫中立英王为新帝的上官盛,竟然拿不出一份圣旨,这可有点蹊跷。
韩孺子虚与委蛇,最后还是归结为一点:“抱歉,我得看到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