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谁能自豪地说,他洞彻了时间的秘密?
而现在,一张编织了千年的网,又怎么会因为边缘上的一点破损,就放弃了捕捞?
应该说魏野掌控雷劫之后,对诸般天刑的应用算是有章有法,一来是此界法度本就受道门之力深入运化,绝没有“天心”、“道心”两磋磨的情况,二来则是绝天地通之后,上至日宫月府,下至岳渎社坛,仍然留下了一应道门法理运作的“平台”。
只是魏野也好,鲍方祖也罢,虽然是硕果仅存的玄门巨擘,却都偏于仙真一路,并没有转入神道一途,也就始终没有将这份资源发挥起来。
在鲍方祖当时看来,这些“平台”,只要能给门下弟子行法的时候搭起架子来,便算是物尽其用。
而魏野安排道海宗源门下进入涿易二州,只想要在这方天地中为道海宗源一脉找到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却也不想将整个天地法度承担下来。
毕竟,魏野对于“世界主”这种高收益也高风险的职业,还是有点本能的抗拒。
但是如今看来,只想吃肉,不想挨打,这想法也太美了一点。
端坐火凤之背,魏野周身灵光演化,排成先天卦图,八卦神吏各依其位,拱卫着他这位下元太一君。
只有震象神君与巽象神君不在其位。
然而震巽二位之上,自有灼目雷光、肃啸清音,回环往复,更有点点玄妙篆形,勾连无尽,隐隐有结为云中宫阙的势头。
这说明,此界天地法度因为震象神君与巽象神君入主雷劫天刑,而隐隐有气机勾连住下元太一真形图的趋势。
而勾连上了下元太一真形图,也就等于是将魏野一身道基渐渐勾连到了这方天地之中。
欲戴王冠,怎能不先承其重?
只是此间的得失,却也难说的很了。
要说得,借着八卦神吏这些下元太渊宫中神将,掌控雷劫天刑,也就等于掌握了此界天地法度中最强大也最玄妙的杀伐法门。更有此方天地开辟以来,用来构建天地法度的各类“平台”所遗留下的丰厚资源。
岂不见,魏野只是借着雷劫天刑之威,暂时掌握一二,便有了呼喝风雷、震慑天下之势。倘若真的将雷霆枢机、日宫月府这些前贤遗泽掌握在手,又该是何种气象?
然而一旦走到了那一步,便是一界因果缠身,善恶之报随形,不要说“逍遥”、“超脱”这种形而上学的问题,就连普通星界冒险者那样周游不同时空的福利,很多时候也怕是难以满足。
道门中有“许由不受帝尧之禅”的寓言,如此观来,与今日之事却是相差仿佛。
应该说,对于“世界主”这种创业亿万年、没休假、没劳保、没假期,成则不过斯亿万年都困守一隅的地里鬼,败则一方天地与自家同趋灭亡的前途,魏野是由衷地排斥。
更不要说,一旦成了世界主,为了防止自家与天地大劫一起完蛋,基本上走上这条路的星界冒险者,都成了星界之门的万年打工仔。比起那些毫无制约的神王之流,这日子过得不要太闹心。
不过此刻掌控雷劫天刑的,只是八卦神吏中的两位,并非太渊九真这样关系到魏野道基根本的存在,就算一时间有些勾连,之后也可以慢慢清除干净。
……大概吧。
便在此刻,巽位卦符之上,那风云盘结如玉楼的符篆结形之间,却似有一大团浓墨般的物事凭空化生,直浇落下来,仿佛打算一口气将那代表巽象神君的符篆结形瞬间污染。
便在此刻,北天之上,原本被北阴黑煞摄魔风重重困锁的黑潮却放弃了朝外扩散的努力,仿佛活物一般开始朝内收拢
然而其中暗藏的凶煞邪戾之意,反比之前更盛了数分!
一声“看个够”,随之而来的便是滚滚黑潮从天而降!
然而劫云中显化出了巽象神君,便有与之相合的符篆在虚空盘结,依然走的是“雷劫搭台,魏野唱戏”的路子。
只见巽象神君展动手中符幡,幡动风亦动,卷起劫云如涛。
劫云之中自有灵光蟠曲,抟风扶摇,隐隐显出千百似人虚影
和之前魏野借雷劫显化的雷曹天丁一般,那风中人形也是额尖坟起,环眼勾鼻,也不戴冠顶盔,只将满头乱发随风飘拂,身上穿一身细鳞软甲,外罩着青色大袍,赤着两脚。
这些模样丑怪的人物,都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虎皮大口袋,不必说,这就是世间供奉的风伯、风婆、风姨等诸多风神都必然装备一只的“风袋”了。正如震象神君坐镇劫云之内,雷劫之中便自然化生出雷曹天丁与之呼应,巽象神君化现,便有这些青衣披发的驱风使者随之并行。
这些披发跣足的青衣使者见着黑潮翻涌而降,当下就怪叫一声,纷纷扯开虎皮口袋,顿时袋中风啸如虎!
风从虎,云从龙,这是御风驱云之法的固定配置,不管是虎啸还是虎形,并不怎么稀罕,然而风袋中咆哮而出的气流,却是同样的黑气沉沉,仿佛亿万魔头正藏身于黑气之中,厉吼声声!
黑风直冲而上,迎着滚滚黑潮,二者半空交冲,潮涌如吼,风啸似雷,隆隆巨声,响彻天地。
只见劫云之上,黑潮翻腾如龙,却是被这股黑风卷动,绞成半截黝黑天柱,下不着地,上不接天,就这么僵持起来
黑海之上,迦罗文殊安禅如旧,然而心神却与这片黑海仿佛熔铸一体,对于黑海“向下渗漏”的过程更是如掌上观纹:
“驱神遣将,主握风雷,果然是仙道中人一贯的伎俩。可惜啊,风雷之力虽然磅礴无匹,终究只毁得去有形之物,却怎能奈何无形无质的恶源恶根?”
话音未落,被狂风所卷动的黑潮依然以沉重的姿态向下落去。在黑风的刮磨销蚀下,原本汹涌的黑潮,被分解成了一滴滴黑色的浆液。但就像云层中凝结过大的雨滴,无法再托举于云中一样,这些细小、粘稠如黑泥点的雨滴,依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密度和质量,让它们得以摆脱狂暴飓风的束缚,朝下抛落。
黑潮化为黑雨,这种化整为零的变化,正对着巽象神君的神通而来。飓风狂暴的力量,只会将这些黑雨扩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降落,而鬼知道这黑雨落地之后,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异变!
便在此刻,巽象神君头顶羽冠上嵌的那颗大珠猛然透出清光,巽象卦符一闪即没,便有咒音震动大气:
“北阴郁绝,玄天帝令:四天闭塞,八面黑风,鬼门沉沉,人道冥冥,悉皆摄捉,无至逃形,广布普天,大逞威灵!”
咒音起处,风吼更烈,却见风起八方,黑气弥漫,其中更生出一股收摄之力,转眼间就将万千黑雨吞入飓风化成的气漩之内,随风上下鼓荡,再难脱黑风掌握!
此是北阴黑煞摄魔风,同样源出雷劫法度,算是天刑中“风灾”这一属。如果说雷劫以杀伐为主,那么风灾就兼有“拷掠”、“囚禁”两重意味。
而且比起那些专门针对旁门中人、妖灵精怪的雷劫,这北阴黑煞摄魔风就很有点不挑口的意思。只要引动此劫,哪怕是修成金身的佛门尊者、功德深厚的祀典正神乃至玄门正宗的仙道中人,遇见这类风劫,多半也要受制其中,难以脱身。
道门前贤形容这北阴黑煞摄魔风,道是“上接天河,下达九泉,无论高下,不辨疏亲”,又道是“鬼道除踪,魔王灭影,金仙古佛,灭迹除形”。这其中暗藏的困锁收摄之力,也可想而知。
而在此刻,魏野以八卦神吏真形符入主劫雷,试演天刑变化,引动风灾,化出这北阴黑煞摄魔风。于杀伐之力上,北阴黑煞摄魔风或许不是最优选,然而在困锁、收摄、防御上,反倒更适合当下的情形。
被人撞开天关地锁,勾连两处虚空世界,这已是无可挽回之势,但随着虚空孔道滚滚而下的这股黑潮,却是绝不能让它们轻易入界。
不论这黑潮是什么,但怎么看也不是善类,先阻住它们前路最为重要!
迦罗文殊也在暗暗吃惊,他对某人的印象,一直维持在数劫之前。那时候的魏野暗藏于东京潜流之下,一手挑动军人哗变,一手则借道高野山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罗,坏了所有人的布置不说,更将自己无端接引到了一处莫名地界,又被莫名放逐在无尽星空深处。
这中间,某人坏事的本事实在是一等一的,但自身的神通法力也就算是一般,只不过身后来历有些莫测,更有大神通之士为后盾,所以迦罗文殊才有了某人乃是“紫府谪仙”这个推论。
但这一回隔空交手,迦罗文殊的感观却是大为不同了。
那黑潮的本质,就是圣杯借着救世主的愿力,收摄而来的邪恶本源。被这种东西沾身,何异于恶业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