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燕山雪,燕山血(二十五)

魏野仙踪 盗泉子 3206 字 11个月前

原本女真人对待劫掠人口就已经格外残酷,老弱伤残往往第一时间就被挑出来砍杀一空,而这个蒲察部的蒲里衍干脆就对这些壮健生口也是随意杀戮。若是死伤太多,干脆就直接去附近那些劫后余生的坞堡再招募一批

那些早已破胆的坞堡豪族,这个时候也只会把庄客部曲成群驱赶出来,要不然就干脆自己备好兵刃干粮,投在这些女真军马之下,做了苍头辅兵做辅兵却总比身死族灭来得强,更和沦为奴隶的生口相去天渊!

这些坞堡豪族也多半是诗书传家门第,这些人在升平时节,从书上看得了那前朝乱世、人命如草的记述,不过轻飘飘一行墨字,真正落入其间,才知道个中是怎样的沉痛滋味。

只是人一旦被裹入这末世大潮之内,个人的力量便渐渐地不足论了。面对凶悍的女真鞑子,敢反抗的人死了,有勇气的人死了,甚至眉目之间稍稍露出不驯服神色的人也死了。

没有了领导者带领和组织的普通人,就算人数再多,也只能温驯如羊群,慢慢地自蹈死地,连呼救的呻吟都发不出几声。

唯有河岸之侧那一株株伸展着枯瘦枝杈的老榆树,随着寒风微微摇动身躯,不知是悲是怨。

就算是习惯了在白山黑水之间渔猎为生的女真人,也无法从那些风过林梢时的雪落声上分辨出些什么多余的东西。

自然,他们也看不到在那满积着残雪的树杈间,有人身上裹着几乎与树干一色的阔大斗篷,仿佛是一节不再发芽的朽坏树干,只有一双眸子不断地注视着七渡河上的死亡辎重队。

比起这个很有耐性的人,树下的雪窝子里有人难耐地转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扬起头来,终于压低了声音开口:“我说长官,我们就这样钉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蛮人从鼻子下面过去?”

这个问题,终于让站在老树上的人稍稍低下了头,望了一眼自己这个新来的部下:“你虽然得了些师尊指点,但囿于先天体质,只适合在‘交感外气’四字上做文章,自身的战斗力依旧低下无比。所以在你真正强大起来之前,不要尝试这种作死的行为。”

说到这里,他微微摘起了半遮住面容的兜帽,寒声警告道:“吃了师尊灵丹才以续命的人,没有资格去浪费这条命,因为你的命现在不属于你。”

寒冬时节,贯通辽国析津府左近的几条水路都早已封冻,白雪皑皑的地面上,一条条凝结成冰的河道映日生光,让人稍一久视就有些睁不开眼睛。

七渡河厚厚封冻的河面之上,一架架木底冰车不断向前。

燕云十六州本来就是北地,自魏晋以来冬季货运都仰赖这种形如长床、下接铁皮的冰车,也就是后世换了个名目的雪橇车,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物。但在宋境,这种又被称作凌床、冰床的交通工具,却只有接近辽土的雄州、沧州等地,可以稍稍见到些踪迹,雄州冬日里的冰床队伍,甚至让大宋士大夫视为难得一见的异域景致。

但眼前所见,哪有什么可让人付诸翰墨、再三吟咏的北国风光?冰车前挽辕的没有多少骡马,却是一个个衣衫残破、胡乱套着麻袋般衣裳的燕地百姓,拉纤一样拉着这些沉重冰车在封冻的河面上挣扎!

一眼望去,许多人甚至连破口袋一样的麻衣都不得周全,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处处都是被冻裂的血口子。在他们的头脸面目间,鼻子耳朵已由通红转为黯然的血痂色,显然是皮肉已经在严寒下坏死的征象,就算华佗在世,也只能将这冻坏的耳鼻割掉了事。

这些人的头颅已经被污脏的乱发遮盖起来,很难再区别之前他们是梳着发髻还是编了发辫。而他们当中那些习惯于剃光头、只在头顶留下几缕半长垂发的契丹人,却因此成为了女真人重点关照的对象,没几日就被时不时落下的皮鞭折磨到死,或者干脆就成了女真人日常练习的活动箭靶子。

这些落入女真军马之手的燕地百姓,或者来自燕京北大门的檀州,或者来自燕京周边的坞堡集落。在残辽最后的统治中心,这些地区勉强地维持着末世中的一点秩序,但随着白山黑水间的女真大军漫过古北口,席卷残辽南京道的此刻,这点脆弱的秩序就像是暴晒在日光下的菌菇,转眼间就萎缩成了一堆碎末!

而比起这些,最不可思议的,还是辽国上下调集兵马的时候,似乎只盯着白沟河南岸的宋军,而关外虎视眈眈的女真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的确,女真与宋人之间有海上之盟,辽国北境是女真皇帝完颜阿骨打驰骋的马场,而燕云十六州尽归于赵宋之手,两国兴兵,各取所需。而残辽上下获知了这个军情,于是不论是坐镇燕京的萧普贤女,还是率兵南下抗宋的耶律大石,也就全然没有据守古北口以拒女真的打算。

于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时空中,辽国灭亡的最后一出戏就变成了一幕无厘头到了极点的荒诞剧,一面是白沟河畔,宋辽大战至血流漂杵、伏尸遍野,一面是女真大军按兵观望于长城之外,宁可兴兵追讨天祚帝耶律延禧,也绝不踏足析津府之地。

直到十余万宋军被耶律大石那三万辽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之后,走投无路的童贯只得厚礼卑辞地请求完颜阿骨打出兵,女真军马方才直入燕云。

而女真大军攻下燕京之后,自然顺道将辽国南京道积攒百余年的财富与人口劫掠一空,只留了一座空空荡荡的死亡之城也把这“强宋盛世”的画皮在女真人面前扒了个底掉。

残辽的宗室国戚要不过要保全社稷宗庙,赵宋的最高统治者追求的只是远迈汉唐的虚名,主持伐辽的王黼、童贯辈,除了稳固地位、宦官封王的诱惑吊着外,更是再没有其他念头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