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家的家人见着他们这个样子,心中更是害怕,匆匆地将佛堂门关起,人已经走了。
鲁智深见着佛堂大门紧闭,不由得笑道:“这地方风俗果然不好,我们自吃我们的酒,你们却要关门!”
魏野摇头道:“只怕不是关门这么简单,鲁大师,你去推推开,那门是不是已经从外面反锁上了?”
听了魏野这话,鲁智深果然走上前去,推了推门,居然纹丝不动。他顿时性子起来,怒道:“这桃花村果然不是什么善地,莫怪那老儿千方百计要留我们,想来此地便是个贼窝了!”
仙术士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摇头道:“鲁师父,且不要着急。外面既然落了锁,我看那刘太公尚有一丝天良未泯,他若是还肯出来分说几句,将来饶他满门一遭,也不是不成。”
正说话间,就见着外面突然亮起许多火把,竟是这桃花村全村的人都聚拢到了这佛堂前面。
一张张面孔在跳动的火焰映照下,却分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表情。刘太公一手拄着藤杖,旁边的家人拿了香烛、纸钱、供果、福肉,在这佛堂前面摆起来,方才跪下道:“师父们啊,不是俺们庄户人家欺心害命,实在是桃花山上的大王们要俺们供奉人肉人心,还非得是姑娘小子不可。小老儿就只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九岁,实在不忍她做了大王们口中食。依着大王们的法度,一个有功名有官身的人,顶得三个女子与孩童,似师父们这样有智慧辩才的修行人,一个也顶俩人。俺们桃花村得了师父们一行,却起码能有七八年安分日子好过,还望师父们慈悲慈悲,把性命布施出来,搭救俺们则个!”
刘太公在这里下跪陈情,一旁那管事刘瑞把纸钱神马依次烧化起来,喃喃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救苦天尊,师父们替俺们舍了性命,定然早升极乐,成了正果。还望师父们安心地去,俺们四时祭奠,绝不食言。便师父们心中不忿做了厉鬼,也须知对头是桃花山上的大王,和俺们桃花村丝毫不相干!”
他这里鬼念个不停,那佛堂里却传出一声轻笑道:“这地方风俗果然不坏,坏了人的性命还舍得烧纸供饭,却比禽兽鬼蜮强了些!你们这些俗人不要在此啰唣,坏了魏某与鲁大师吃酒的兴头!”
那刘太公哆嗦着还想辩白几句,佛堂之中猛地射出一支铁箭,正钉在了他的脚前:“还不快滚!”
这一下,满地村人顿时惊叫一声,爬的爬,滚的滚,刘太公身子立不住,瘫倒在地,还是刘瑞一把将这老头子背起来,飞一样地跑了。
这些人被一箭惊走,魏野端坐在供台旁,喝了一口酒,方才笑道:“鲁大师如今火性退了不少!若换了当初在五台山上,只怕这佛堂已经不保。”
鲁智深用袖子抹了抹满胡子的酒水,大笑道:“这些村汉庄客,有甚胆子?便都打趴了,也不见洒家的手段!洒家不来打他们,可这桃花山的强人,却是洒家的生意,魏先生可不要与洒家争这个买卖!”
魏野一笑,食指一弹碗沿,也是一笑:“若是强人,便任由鲁大师耍弄。若是妖怪,这便合该是魏某个利市!”
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大笑数声,笑声未绝,一旁许玄龄却是猛然警觉:“山主,四下里好似有邪气围拢过来!”
话音未落,王这蛤蟆和尚本来一直窝在角落里躲懒,这时候却是一下就跳了起来,大叫道:“了不得,了不得,这佛堂的墙壁怎么变软和了?俺的僧袍上又怎么变得这样湿漉漉的?”
魏野坐在供台旁,仍然端着酒碗,向着鲁智深露出六颗白牙来,尖利的犬齿在笑容里怎样也掩不住:“看来这一档该是魏某个利市!”
那些庄客望见这些年轻猎户去得远了,一个个都凑过来,嘴里乱叫“先生”、“活佛”不停。?.ranen`也有不知好歹的,要替李渔挑担,帮鲁智深拿禅杖。
李渔只是摆手说道:“我这担子不比寻常,你们又没一丝道行在身,挑不得这个担儿。”那些庄客成心卖好,笑嘻嘻地道:“先生这话说得差了,俺们平日里做活都要挑水挑粪,量先生这担儿不过装些衣物经卷,俺们怎能挑不动。”
一旁鲁智深见着这些庄客不知深浅,哈哈大笑道:“你们且试试俺的禅杖,弄不动它,那担儿更休想动转起来。”
也有不信邪的,就来替鲁智深扛禅杖,那七十二斤的玄铁禅杖一落肩就差点吃不住劲,顿时叫道:“师父果真是五台山文殊菩萨处来的,这样大气力,莫不是个活罗汉下凡!”
鲁智深拍了拍肚子,指着前头魏野说道:“洒家不是个罗汉,那先生却是个真神仙,你们奉承洒家,何如去奉承他?”
这些庄客只是赔笑道:“师父,那先生年纪轻轻,便蓄着短胡子也不见老成,说话又恁刻薄。这样真神仙,俺们便愿把斋与道士吃,也不要遇见这样神仙老爷。”
鲁智深听了,只是扛着禅杖,一路笑,一路追着魏野上来。
前头那管事引路,直将魏野引到这庄园里头一座大宅院前。已经有个老翁,头戴一顶东坡巾,身上穿一件葛纱道袍,手拄了一根藤杖,正在门眺望。
这老头子见着管事引着一个竹冠锦服的道者走来,面上不由得一喜,忙上前施礼道:“小庄今日正遇着先生光降,真是一场大喜事,还请先生到里面,小老儿这便奉茶备斋。”
魏野将这老头子上下看了一眼,拱了拱手,道声“有劳”,就老实不客气地跟着那老头子走到堂上,后面鲁智深、许玄龄一行人也被管事庄客引进宅院里,大家分宾主坐了。
那老头子见着这三个道士、两个和尚上門,喜不自胜,一面叫丫鬟小子奉上果品茶食,一面自己捧了一盅香薷饮子,先捧与魏野道:“天气炎热,请先生用些饮子,解解暑气。”
魏野接过饮子,略一沾唇就放下了,这老头子又捧了茶盅,再敬鲁智深、许玄龄、王、李渔,直敬过一遍,方才坐下,将魏野上下看了一眼道:“鄙庄背靠着桃花山,四下里又多是桃树,所以唤作桃花村。小老儿便是庄主,人人唤小老儿叫刘太公。俺见先生气度非凡,不知仙观何处?要朝哪里去?”
仙术士听了,摇头道:“老人家,魏某如今结庐在洞光灵墟,只因静极思动,出山闲游,也不向西天拜佛求经,也不向东洋过海斩龙,听说当今官家好道,于是陪着这位五台山下来的大和尚,一同向汴梁地界去。”
刘太公这老头子没听明白洞光灵墟是什么所在,但听着“五台山”三个字,顿时露出虔敬神色道:“怪道师父们相貌非凡、器宇轩昂,原来是活佛处来的,失敬失敬!”
一旁鲁智深也不管好歹,合掌应了一声,随即就将自家那盏饮子一气喝干,将面前桃脯、干枣、柿饼、蒸栗之类茶食随意过口,转眼间就吃了个风卷残云。
刘太公见着鲁智深这个吃相,连忙道:“师父们走了一天的路,想是早已饿坏了,小老儿这便请师傅们用斋。”
说罢,自有家人摆上一张春台,将饭食一样样摆了上来。魏野看去,只见一碗碗菜蔬倒也备办得精洁。只是那菜色无非是醋渍水芹、黄花木耳、豆腐皮烧笋脯、萝卜碎米合煮的玉碜羹一类。
鲁智深见着满桌素食菜羹,就有些不大乐意。那刘太公见鲁智深这个模样,忙又叫家人收拾了一盘酱肉,一碟烧鹅,连着一大壶酒一并送来,又打了一个伶俐小厮,给鲁智深筛酒。只见这莽和尚酒来碗干,抓起肉来大嚼,转眼间,酒肉都吃了一空。
刘太公看着鲁智深这个模样,呆了半晌,见着魏野、许玄龄都吃了斋饭,那王、李渔也不挑剔酒肉,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