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自从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两段预言后,就一直是这个元气大伤的样子,哪还能有精力去和人争什么讲经法师的位置。这些时日里,他是越见清瘦,这些事也不再挂心,反倒有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刻他半坐在榻上,轻声道:“今日是李州判家要为老封翁拜斗延寿,这观里除了我们师徒,余下的人都去李州判府上赴斋。有些话,我便直接说了,你们两人随为师出家修行一场,怎样也不能落一个没下场。涿州昭烈皇帝祠,是为师的好友住持,你们两人持了我的书信,投奔到他门下也好,还俗了做些小本营生也好,都随你们。趁着此刻无人,你们走了,也算是了结我一桩心事。”
这两个徒弟听着许玄龄话中意思不祥,不由得都哭出声来,却被许玄龄挥了挥手道:“哭什么哭?为师不过是病了一场,又不是要就此寿终,你们留在我身前,反倒是个拖累。都走,都走,都离了这龙兴观反倒清静!”
虽然在病中,许玄龄气度犹然不减,两个徒弟没有法儿,彼此扶着站起来,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拭着泪,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到了门,这两个少年还不忘跪下来,向着许玄龄磕了三个响头。然而许玄龄只是背过身,出神地望着那株枣树。
良久之后,他却是也站起身来,穿了一双走山道的木齿便鞋,将身上道袍也换成了粗布衲头,又取了一顶竹笠在头上戴了。转眼间,龙兴观曾经的讲经法师便换了一副云游道人装束,就这般用木杖挑了一个包裹,飘飘洒洒地出了观门。
许玄龄的步子像是踏在棉花上,然而一步一步之间,却丝毫没有留恋,就连将要走向何处,也是早已定下了一般。眼前还是易州城中的夯土路,可是许玄龄眼中所见,只有一条蜿蜒蟠曲直向天边的道路,显得那般真实不虚。
那条入山之路尽头,是奇峰矗立云海,在奇松掩映间,一方高有丈许的天成墨玉静卧峰头,墨玉周身,似有火色石筋蟠曲如符,又有云雷秘篆缠护如龙。温润玉光中隐带星芒点点,玄异莫名,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寿昌六年过后是寿昌七年,耶律洪基正逢这年正月,驾崩清风殿。[八零电子书]燃?文?????.r?a?n??e?n`他的孙子,二十五岁的皇太孙耶律延禧继位,改元乾统,群臣上尊号曰:“天祚皇帝”。
也正是在这一年,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也在这一年正月登基。
一南一北,契丹中原,两位天子同时登基,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曾经创制了水力仪象台的大学者苏颂就在这年五月病逝家中,一代文宗苏轼也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一生,在常州的秋雨声中安详地阖上了双眼。
百年以来最杰出的学者与诗人一去不返,两位年轻的帝王却正跃跃欲试地准备登上舞台。
不论宋国还是辽国,也不论是把汴梁扯成一团糨糊的新党与旧党之争,还是在辽国朝廷横行无忌的权臣耶律乙辛如何揽权,军国大事永远一件接着一件。比起来这些可以留名史册的大事件,易州龙兴观里一场小小的离别,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龙兴观的讲经法师许玄龄,自从去年担起责任,迎请那座前唐玄宗敕造的汉白玉石幢重返龙兴观后,便一病不起。
龙兴观虽然立观二百多年,但从立观起,便是地方官为迎合玄宗而起的官修道观,道脉传承至今,更是少有真正玄门之学传承。[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平日里,一众道人不过是侍奉香火、唱经打斋,只是依着前唐所留的道门仪制,仍然设了讲经法师一职,推选懂得与文士官员往还唱和的博学之人,担任讲经法师一职。
然而辽国的契丹贵人推重佛门,那些通晓华严、兼修密法的高僧,往来辽国各军州驻锡说法,聚起万人听经都是等闲。可是像龙兴观这样的道观,上香祈福的虽多,愿意听讲经法师宣讲玄门经义的便少之又少了,以至于许玄龄这位讲经法师,开讲三洞经典的机会少得可怜,
等到许玄龄生了这场重病,观里不服他的人,便不安分起来。原本许玄龄在易州文士圈子里也算是颇有诗名,又有吴卿儒这样的本地名士足可引为外援。可他这场重病来得蹊跷,吴卿儒更是自他病后,就绝足不到龙兴观中来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