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翦伐魔精阐威权(七)

魏野仙踪 盗泉子 4342 字 11个月前

这些感慨在他们已经有些麻木的大脑里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涟漪。最后,只有顾老夫子捶了捶背,朝着在场众人做了一个罗圈揖:“诸位吃了这么一场辛苦,实在是让顾某感佩。不过后面才是最关键的时候,从南狮队、舞龙队开道,将各路神轿迎过来朝拜北帝爷爷起,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大家都要小心,不要错了一分!等诸事了结后,顾某在珠江花舫摆酒,再请诸位高乐吧……现在大家先去后面斋堂洗漱一下,用些粥汤小菜,免得后面支持不住。”

说到这里,顾老夫子将头一转,又找了个伶俐人打道:“今日北帝老爷神前的头香,还是要李大人来上,佛山镇二十四铺的乡绅耆老都是北帝老爷伴驾随员,一个都不能少,快请他们来大魁堂预备着!”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道:“还记得去凤府……不,是重明山房,向魏仙师处知会一声,今日这场赛会,少了谁,都少不了他的!”

他说到这里,大魁堂外已经响起了一阵整齐步伐声,这些忙得彻夜未眠、精神不济的各处主事人望去,却见着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位年轻道者施施然而来。

只见魏野依然是那竹冠青绶、衣锦腰玉的打扮,身后立着两个英武少年,一人手捧竹鞘木剑,一人却是捧着一只白玉经函。两人都作道家古衣冠装束,头戴嵌玉银冠,身穿缥色素锦道服,腰间丝绦也用一枚碧玉环束起,却与国朝的道流装束截然不同。

在魏野身前,两排年轻道人队列严整,头上铁色道巾,也不是九梁巾,也不是纯阳巾,也不是庄子巾,身上法服,也不是道袍,也不是直裰,却是挺刮爽利。只是人人背上负着赤铜古剑,腰间挂着满盛铁箭的箭壶,看上去自然有一股凛然威煞之气生出。

看着队伍当中这个年少道士,还有他嘴角那怎么看怎么像嘲讽的笑容,大魁堂里一众为这开山大典奔走的人个个都没有好声气。这些人原本地位就比有功名的正经士绅差了一筹,也没有被凤天南放在眼内,自然被感染转化为海魔的“福分”,没有要求魏野之处,反倒要硬气不少。

顾老夫子是最长袖善舞的一个人,这时候却是赶紧走上前来向魏野作揖问好:“魏仙师到了便好!今日翊卫北帝爷爷,该是魏仙师领班在前,这等荣耀便非我一介刀笔吏能够侧身其中了。这佛山镇北帝爷爷出巡的一应规矩讲究,想来魏仙师也已经明了,便不必我再饶舌。我们这便下去净面净手,准备后面杂务,便请魏仙师在此稍待片刻吧。”

他这么说,那些主事人总算有了些台阶可下,一个个上前问好,随后都一溜烟地避了出去。

魏野望着这些人物甩在脑后的辫子,冷笑一声,随即望了6衍一眼:“阿衍,你看这佛山镇风气如何?”

6衍望着魏野,却是摇了摇头:“富庶之处,不是老师治下的凉州能比的。老师治下,能每日以麦饭葱汤为食,已经是中上人家。便是所谓豪族,饮馔用度,也比不过这佛山镇一个寻常商户。至于布匹、香药、各类耍货,大半都是学生见所未见的。但是此地士人好虚礼,言行却不由衷,只觉得富丽风流里,都是一股子疲软无力气味,不见一点骨气。”

魏野轻轻点了点头,笑道:“这点时日,能看出这些来,也算你合格。孟起,你又是怎么看?”

马的回答倒是直截了当:“脑袋太丑,比羌贼的头还不如。”

这一句回答,不仅魏野,连道兵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仙术士笑过了,将手指从大魁堂指着在四周转了一个圈,方才道:“这些人祖上也是轩辕苗裔,大汉之后,只是久在蛮邦,就将蛮夷认作君上,把夷狄衣冠认作正朔罢了。这等愚人,不但此时有,以此时气运而论,此后三百年内,这样的愚人依旧是源源不绝,还有阎崇年、李治亭之流谬种,依旧遗毒无穷。正是天道承负,祖上在头上留了辫子,子孙便在心里拖了辫子,想要真正将辫子剪掉,不知要花多少代人,多少功夫。”

说到这里,魏野望了望他的学生和部下,结果一个个都愣着,只得先自一摇头道:“这些事,于你们也算是天机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罢了,天命虽然如此,但是天道恒变,既然魏某带你们到了这佛山镇,只怕天机演化,就是又一篇新文章。各队都有,稍息,立正,原地休息,等待开山大典开始!”

数日之间,佛山镇上的商户匠人都接了大大小小额外的生意。

瓷行里的粗瓷杯盘,成筐地卖了出去;南货行、水果行、茶庄、酒坊、一应吃食铺子,都领了单,认了捐;香烛铺、纸扎店里,从店主到伙计,一个个彻夜不眠,只是拼命赶造迎神的甲马、供神的彩灯;就连铁作行的匠户们也不闲着,这些膀阔腰圆、成日把辫子扎在额头上的汉子,向来是神轿出行时候的主力军,除了铁作行供奉的妈祖娘娘,余下各处神轿,也都以请几个铁作行的朋友扛轿为荣,酒饭之外,还有好几吊赏钱奉送。

整个佛山镇上,人人说起来无非就是四个字:“开山大典!”

不但佛山人如此,就连广州城里也有不少浮浪子弟、花鸨流莺、外埠行商、好善信士等等人物,一起向着佛山镇涌来。

这样的情形,放在别处,尤其是山东、直隶等地,地方官就要直接以聚众生事的名义,驱散了事。然而有清一朝,官员的执行力一向就是个悲剧,在康熙、雍正两朝,勉强靠着最高统治者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才算是将地方盯得紧紧的。

然而乾隆一朝,不管怎样说,爱新觉罗弘历多少还是在继位之初捏着鼻子装了好些年的宽仁酋长,像雍正那样成天与官僚集团斗智斗勇的事终究少了许多。这种“宽仁”,便促成了一样封建时代无可避免的绝症,直至清末也未见起色——财富兼并。

乾隆一朝,民间的财富更为迅地向着官员、士绅、大商人这三个阶层中淤积,而不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大商人,他们对财富的利用效率永远是极为低下的。算来算去,也不过是兼并土地、囤积金玉珍玩,或者如扬州盐商那样将心思花费在吃喝与修园子上面,等而下之的,则是捧戏子、玩女校书之类。

所谓“煌煌大清”,gdp长期占据世界第一,结果无非是财富淤积在仅仅占据极少数的一部分人手中,而整个社会中的大部分人,却要面对无时不刻的天灾与。于是先是云贵、台湾等落后地区乱象起伏,而后白莲教起事席卷川陕,到了嘉庆继位后,就连下层满人都不得不仰赖天理教主持的民间互助行动维生,最后演出了天理教攻打紫禁城之变,让嘉庆哀叹:“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了。

不过事情总要从两面去看,便如广州、淮扬地方,财富的淤积固然造就了大批豪富的官员士绅和巨商大贾,但是伴随着这些豪富阶层的日常花用,也随之诞生了为他们服务的市民阶层。正如宋时将天下财富聚集于都城,于是在汴梁就诞生了“笼袖骄民”,同样在清代,广州独占出口贸易之利润,淮扬把持盐业漕运之重利,也随之催生了这两地的城市文化,隐隐于满清十三省之中,显得相对宽松、开放些。

甚至比起广州城而言,佛山镇这地方,居民的主体是商人和手工业者,官僚与士绅所组成的网罗,在活跃的经济力量面前,也不得不有些许的松动迹象。

虽然只是些许的松动,也足够某人展布了。

……

………

四更天未过,北帝祖庙偏殿的大魁堂中,把“道海宗源开山大典”当成“迎神赛会”张罗的人们,一个个都聚集过来,也有在各村各社薄有脸面的小乡绅,也有各条街上有声名的工头。

这些人一一与总理其事的顾老夫子见了礼,便一个个回报了各自负责之事的尾。

“牛路村霍家祠堂三老爷托我来报,霍家上下已经备好行宫北帝爷爷出行所用赤霞八宝官袍一领,上好苏绣,簇新现造!”

“福德铺、耆老铺、富文铺、明心铺、丰宁铺、石路头铺绅民各为北帝爷爷敬献神功戏三十台,各八音班、女乐班、广东班老师傅已在万福台前伺候!”

“锦澜铺、桥亭铺、山紫铺、真明堂铺、观音堂铺、医灵庙铺绅民各为北帝爷爷敬献武当仙山、紫霄金阙、五龙捧圣、北天瑞宫、群仙朝礼各色大小爆竹山子十五座,各用百人花队护送,只等吉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