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斩蛇人,今何在(二)

魏野仙踪 盗泉子 2638 字 11个月前

张说就以白布包头,靠在榻上,手中只展开一卷淡青色的素缣帛书,正在细细品读。张说这幅病中散淡做派,倒不像是仕途中人,反倒似是独居庄园,诗酒为乐的老乡绅。

看见两个侍中寺的后辈进来行礼,张说淡淡一笑,将手中帛书放到边上,对这两个仕途晚辈笑道:“怀业、子卢,非是老夫慢待你们,实在是病中身困神虚,只得服老则罢,在这里与二君一会,请莫要多想才是。”

闵怀业知道面前这老先生那说好听是大隐于朝,说不好听就是袖手在岸上不肯下水的性情,能缓颊相见,已经是看在同在侍中寺为官的情分,要想回转张说主意,就只在今时一会。开口客气寒暄了两句,这位从来就是性子急切的闵侍中就开篇明义,有什么便说什么:

“国朝苦十常侍辈乱政久也,今洛阳城中,狐鬼妖变,灾异连连,阿附阉党的太中大夫张喜,也应天谴而亡。上天垂示灾异示警,我辈正人,岂不正当鸣鼓而攻,一举振作,令小人避道乎?陈蕃、李膺、范滂、阳球诸君子未完之事业,正应在此时耳!张老侍中,您是天子都信重的治易大家,但使您有只言片语,传入陛下之耳,则国事振作,尚可待也!”

张说听着这番慷慨激昂说辞,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置一词。一旁楚子卢见状,生怕闵怀业这开场白不够感人,当即就起身直至张说榻前,躬身就是一个伏拜大礼:

“几番党锢,士林逢劫,此辈奸狭阉人摧折我辈士大夫,今日已可见士风大坏。说不得,早晚此十常侍辈就要学赵高行指鹿为马事!张公张公,纵然有巢父许由之逸志,只愿为钓台子陵,也请为汉家天子计,不要蹈了秦二世的后尘!”

被楚子卢这么一出哭拜一逼,张老侍中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连声安慰,免得这位再玩一出申包胥哭庭出来。

就在闵、楚两个侍中这般闹嚷间,张说家的苍头却又来凑热闹:“阿翁,门外有您门下行走的那位魏三郎求见,不知阿翁可愿见他一面?”

欢迎你!

无官无职的书吏摆流水席面宴客,用的还是自家亲手捣出来的鱼肉丸子,外面席间一众宾客对于如今轰动洛阳的妖草鱼怪事议论纷纷,暗自戒惧,却不知道主人家端上来飨客的汆汤鱼肉丸子,却就是拿了那怪鱼的鱼腩料理出来的。

待得日头偏西,人人吃得满面酡红,由着自家小子半搀半扶地去了,尚不知赴了一场怪鱼宴,纵然对不知礼的书呆子尚有些议论,也多少承了些情分。临去之时,这班人倒是都向代魏野延客的老麻头说了不少的亲热话头。

然而这席面的真正主家,却是一身青衫,提了个食盒,就这么安步当车地奔着永安里去了。

永安里侍中张说府上,这时也正是热闹时候,平常少人往来的府邸前,却多了不少车马与亲随、马夫一类角色。不过细看去,那些车驾间的包漆、刻花都很见年头,马的年齿多半也都不小,一派外面硬撑着架子不倒,里面内囊全翻出来的财用窘迫味道。

看这似富贵实穷酸的排场,不用说,便是那些自命士林清流一派人物的首尾了。有汉一朝,大臣官俸未必有后世赵宋优待士大夫而那么丰厚,却也没有像脑子有包的明太祖朱元璋治下那么不堪。地方上的守臣,更有公田禄米与各种官场潜规则的灰色收入,穷酸大儒一朝入仕,求田问舍立刻变作足谷翁也不是难事。

但是洛阳都下,就要稍微不同一些,好田好地,都下的大族占了三分,天家皇庄又占了三分,近来阉党用事,又占了四分,绝不将出一口汤来让向来与他们不对付的清流文臣分润。有土斯有财,没地就只好当天家的打工仔,以洛阳城的高消费,一个官秩不过数百石的文官,要是再不曾掌握什么可揩油的肥缺,一年下来,光是置办寓所,养活家人,应酬往来,就足以将宦囊榨干!

要是再不巧是铁杆的党人一派中人,那就妥妥的是给阉党打入另册,有油水不咬手的实职等闲间绝对轮不上的。天下事,挡了财路之仇往往更胜杀父破家之恨,也不要怪党人一派非得要和阉党见一个不死不休。

宅中厅上,侍中寺里一众和党人一派带些香火情分的角色来了好几位,都是神色庄重,一派士大夫矜持姿态,然而跪坐在那里,眼中就带了许多企盼。

张说这老先生在士林里一向以治《易经》知名,甚至有人目之以本朝京房以下第一治《易》大家。最近这些日子,一向精神健旺,于保养调理一道上知名的张说,总是告病不来。侍中寺是个清贵而又清闲的衙门,最近这几年,那位性子荒唐轻易的天子,也就偶然从侍中寺召几个善书擅画的人物入裸游馆奏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