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大汉帝国的老朽与少年(一)

魏野仙踪 盗泉子 5592 字 11个月前

魏野也是轻轻一笑,眼瞄了一下皇城方向,低声笑着回道:“建宁二年青蛇踞于御座,光和元年天坠霓于天子所居温德殿,化黑气十余丈如龙不散,《春秋谶》有云‘天投霓,天下怨,海内乱’,蔡邕蔡中郎叩阙上书直指诸异为亡国之怪。可惜这汉家江山最大的主顾都不肯照顾咱的生意,那些寻常买卖,赚与不赚还不是一个样。”

他说得顺口,面前的干瘪老官人却急得恨不得撕了这大胆书吏的嘴:“魏胜文,你还不快噤声!被北部尉下属那些耍五色棍的黑皮狗子听见了不是玩的!”

“不是玩的?北部尉衙署的那伙人是什么意思,你王老还不清楚,若不是那位该管上司的洛阳丞姓曹字孟德,那帮子黑皮狗哪有那么多精神扶保着这位硬撑在洛阳?早就该被禁中那帮老阉货踢出京畿去作顿丘令了。”同样有着官面上的些许关系,魏野并不太怕那些北部尉属下的同行,反倒是鄙视之心更多一些。虽然如此,还是将声音又压低了数分:“选中了日后的大汉魏王玩‘扶龙庭’的把戏,也真亏这帮人想得出来,莫不是与孟德公一般,对‘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这类不道德游戏有什么偏好不成?”

虽然对北部尉的属吏们也是意见多多,然而王老并没有魏野这么肥的胆子,更何况如今的北部尉掾属虽然挂着差役的名义,却更像是城管兼具有锦衣卫职能的有活力的民间组织。依着魏野的意思,北部尉下属真正掌控这些事的人,都不必追述郭解、剧孟等上过《史记》的道上前贤了,直接冠一个“黑衣教父”的衔头,实在万分地合适。

与这位同期参加过星界冒险者汉末生存指南速成班培训的熟人说着这些多少在当下犯禁的话题,魏野左手提剑,与王老官人并肩而行。

说起来在星界冒险者中,像王老官人这种纯以体验不同人生为乐的异数着实不多。算上这具垂垂老矣的肉身,之前他当过某国监察院专司追缉的特务头子,明末军阀手下本事不算出挑的将领,宋时天子得用的潜邸旧臣,也曾失手被俘转卖异国,也曾政争失败沉沦下僚,时而为官,时而为贼,进则殿上衣朱紫,退则桥下熬余生。若有人有闲统计一下这位老资格的星界冒险者那丰富无比的时空经历,出一套连世家到列传全包的《王氏启年历史通鉴》都不在话下。

老前辈的经验总是有用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虽然不清楚这位差不多是以“转生”形态在多个时空冒险的前辈本尊究竟是什么样,但就以如此丰富的冒险经历和冒险者中积累起的深厚人脉,就足以让魏野肃然起敬。

然而这份敬意落到一个小气吧唧还不大愿意惹事的干瘪老头子身上,就不免叫人有些气闷了。虽然听说过老王头每次转生后性格都不相同,但是这其中的变化还是未免太大了些。

眼下,老王头就一派碎嘴老头子的模样,谆谆劝诫道:“魏三郎你也算是身怀奇术、大隐于朝的逸士高人一流了,怎么性子就和孔融、祢衡那号愤怒青年一样。你和那些抱团的又不是一路,既没有他们的势力,也没有一剑能当百万军的本事,我在历朝历代的官场混过很多次了,祸从口出的例子见得太多。”

“如此,果然还是勤修本领,让魏某这张嘴说得无所顾忌,要痛快许多。”

在这等根本见解上差了太多,聊起天来也只是鸡同鸭讲,不过王老头子也颇享受这种没规没矩的胡言乱语,只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侍中寺小吏与一个杂流官儿在洛阳城中都是再标准也没有的小角色,也没人关心这俩货谈的什么。就算这二位谈破大天去,也轮不到他二位说了作数,相比这二位,从马市那边狂奔而来的汉子,影响力绝对比这俩大汉体制内的边缘货色更大许多——

“占道的都快点收摊子啊!北部尉那边的城管出来啦!”

真可谓一言惊世人,一语乱京城,只这一嗓子,这逢十的集上就似过了一阵飓风。挑担的、拉车的、手里挎着提篮、肩上背着竹篓的,齐齐掉头,除了一二头一回进城的高粱花子脑壳,全都做好了战略式转进大行军的准备。然而人的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牲口,不待人迈开步子,已经有数骑横冲直撞而来,为首的骑士戴着校官常用的武弁冠,腰挂缳首刀,口中大喝道:“北部尉办理公务,闲杂人等一律退避,伤损勿怨!”

一把扯过老王头,将身避在道旁一家民户的檐下,魏野瞥了眼那伙骑士挂在鞍鞯边上的五色大棒——棒子较粗的一头都箍了铁,还密密地匝了一圈钉子,根本已算不上是衙门里拷问犯人的刑具,直接就是奔着狼牙棒的路子走了。拿出这种妥妥的凶器出来,说北部尉的这伙酷吏不是去玩黑道火拼,哪个相信?

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骑士们驰去的方向,魏野微微一笑,看着王老官人道:“王老,要不要随小生一起去瞧个热闹?”

欢迎你!

“山有大树能语者,名之云阳。”

拈着手中竹笔,魏野一点墨盒中新调好的九转灵砂墨,写下一行细小文字,甫一落笔,字迹化为一点云纹,没入桃千金的剑身。

只一停顿,他竹笔再落,写下新一行的字句:

“辰日称雨师者,龙也;称河伯者,鱼也;称无肠公子者,蟹也。”

只是这一行字才刚写就,九转灵砂上灵气化为一抹火光,将剑上文字所化云纹全部吞噬,消散无踪。只剩下捏着笔的仙术士苦蹙着眉,一脸吃苹果吃出半条虫子的模样。

“果然,想要在桃千金上篆出全部妖灵真名,将呼名制鬼术炼成这把剑上的根本禁制,果然还是太困难了。”

把手边的竹简版《白泽精怪图》朝脸上一按,魏野用一种“好累啊感觉不会再爱了”般的语气叹息着。

“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刷了十二个小时的副本,却脸黑得连一件合用的装备都不出的山口山玩家一样吧。”

抱着一摞关于妖物真名的竹简,司马铃半是同情半是看好戏地把竹简堆到了魏野面前的小几上。堆得有二尺多高的竹简撑不住新加的十几卷竹简的重量,哗啦一声,把某个失业民俗学家和他那口用料珍贵考究又累赘不合其用的法剑桃千金一起活埋了。

与其说是法剑,不如说是炼废的剑胎,按照祭炼这口剑的高人最初的思路,是以剑锷上背阴正阳的坎离卦符为基,阴面施以道门最常见的聚水法门坎水真诀,取癸水生乙木,蕴养剑中木灵生机,阳面则以少阳火诀为引,借乙木生机催发丙火之威。按说这个水火二行借木行互为生发的思路,也算是中规中矩的道门祭炼法器的手段,只是炼剑的桃木乃是一位妖仙受雷劫淬炼的遗蜕,不但木芯坚硬如精钢,更是沉重如石,被人以坎水真诀祭炼之后,更得了水汽滋养,开始自行吐纳起来。水行助长木行生发,结果少阳火诀被坎水真诀克制都还是小事,让这把剑的重量又翻了一翻才真正叫人头痛。

对于祭炼法器这种对道术造诣要求很高的专科技术,某个仙术士算不上精通,也就是本着头痛医头、脚疼医脚的思路,想用呼名制鬼术取坎水真诀而代之。

只是真要改用呼名制鬼术取代坎水真诀,那就得把成百上千种山精水怪的真名写在一柄剑上。虽然传说中黄帝轩辕氏采首阳山之铜作剑,又在剑上罗列日月星辰之文、山川草木之形、农耕畜牧之法、海内一统之术,但是很明显某个半瓶水仙术士没有学过微雕技术,这么高端洋气的花样是一点玩不来。

从竹简堆里爬出来,魏野拿起那只附加了轻量化咒术的剑鞘,将在重量上再标准也不过的重剑收起,没精打采地说了声:“我出去转一转。”

“要记得回来练剑哦,叔叔,既然买了好剑,剑法就要认真学呀。”

“知道了。”

魏野没有将这把坑爹的桃千金系在腰带上,而是就这么左手握着剑出了门。虽然洛阳北部尉还在洛阳丞的领导下主持那个历史上很著名的“抓到犯人一概用五色棒打死勿论”的光和年间严打活动,但毕竟不是让酷吏们再玩一把“携带刀剑者一概丢地洞里等死”的好时候了。最近的洛阳城差不多每天都有小规模的斗殴事件,也许是天子西园军的丘八和北部尉衙署的吏目之间因为互相看不顺眼,而用刀剑联络一下感情,也可能是手臂上箍着红布条的北部尉下属“洛阳城市容管理署”属吏,简称“城管”的半武装人员,以“非法占用道路、市场、公共场所传教”的名义,向路边讲道并派送符水的太平道门徒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