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小和尚听完,微微低头,居然极其罕见地脸露忧色,似有重重心事难解。
“小僧晓得却不敢苟同。”
“哎…”
神棍无奈地摇摇头:“那就可惜一根好苗子了。”顿了顿,神棍再道:“既然不敢苟同,那贫道便再送你一句。”
“道长请说。”小和尚道。
“如来之恶,极善难降。方寸有灵,不可强行。”
“……”
神棍最后一话,说得可谓胆大包天,居然连西方极乐那位佛祖都敢说上个不是。但,他说得也很含糊,包括小和尚以及夏寻在内,此间几人都完全没听明白,神棍最终想表达的意思。
只不过…
却有一人听得明白。
那便是,盘坐在马车上瞑目不动的-三藏法师了。
当神棍第二个切记说罢以后,这不动如山的老和尚,闭合着的眼睫毛跳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微微跳动了一下,但这便足以证明老神棍的话已然深深触动到他那波澜不惊的佛心。这极其微小的一幕,本应无人可以察觉,但神棍似乎早有所料,在他说话之时,早就瞟眼过去定定留意着了。
待老和尚眼睫毛跳起一下,神棍不置可否狡诈一笑,迈步便走到马车边上,老和尚的面前。
“唐三藏。”
“……”
神棍叫道,没人回应,此间静莺莺。
老和尚就好像完全听不到有人喊他似的,依旧盘坐合十瞑目,一动不动,显得十分无礼。神棍并不在意,笑看着老和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很惊讶会在此遇到我,对吧?”
老和尚仍不为所动,神棍继续自语。
“无妨,你乃如来门下,与我道不同,贫道本不想与你多言。但看在先前一拜的情分上,贫道也不吝啬两句。”
神棍顿了顿,肃声道:“三世轮回,修一生善,此乃佛门第一大法禅,自极乐开世以来,除如来以外无人可以效仿。你既然选了这条路,贫道也不好指点,你就自个好生走下去吧。待哪天抉择两难时,其中虚伪,你便自知。只不过,你如今既然入得东土传道,便当尊从东土的规矩…”
说着,神棍探手入袖中,取出一金圈。
没错,就是金圈!
金亮亮的,指般粗细,头般大小,圈外还有精细符文雕刻,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之物。然而,如此一件珍贵之物,神棍却毫不犹豫地就放在了老和尚盘坐着的大腿上!而且,一点都看不出,他有心疼的感觉。
“此乃太上所炼金刚圈名金箍,可缚六道魔心。今日贫道把此物赠你,你该知何故。善恶相生,待你等功德圆满之日,便是苍生遭劫之始,此乃天数,无人能阻,贫道也无能为力。阿修罗炼狱有无尽天魔作祟,太上凌霄已摇摇欲坠,只望天道崩塌时,你还能责无旁贷,替如来慈航普渡,亦行杀伐大道,以庇天下苍生。”
“……”
话至此,神棍算是把话说完了。
他所说的话语极其隐晦,宛如神话一般。
而不动如山的老和尚则缓缓睁开了眼睛,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老神棍。清澈的眼光中,凝聚着一朵慈悲,像是在应承神棍的要求一般,平静且安宁。
而另一头…
震惊已然变成惊恐与不安,特别是夏侯。
自开卦以来,神棍仿佛像换了个人似的,无论言行举止都与之前那猥琐的形态,截然不同。虽说,夏侯也没从中听懂几句话语,但见三和尚那等反应,他即便再傻也该知道神棍的来头绝非凡人呀!老和尚的应承、小和尚的呆滞、胖和尚的诺诺不安,还有那个金灿灿的圈子,这里头无不表明着神棍之前所作所言,那都是活生生的扮猪吃老虎啊!
想到这里,夏侯急忙蹭着小步悄然靠近夏寻身旁,挽起手肘怼了怼他的手臂,一手捂着嘴,低声忐忑问道:“阿寻,这货不会真是天机吧?什么阿修罗炼狱,太上凌霄这都啥玩意啊?你给哥说个老实话,哥慌呀。”
夏寻想了想,也学着夏侯的样子,用手虚捂着嘴巴,回道:“你先前咋不怕呢?”
夏侯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先前不是不知道嘛。”
夏寻低声安慰道:“那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他不是天机,至少不是真的天机。”
“大胆狂徒!”
“谁敢说我不是天机!”
“……”
“那便是你截了渊叔的道咯?”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哪里来的截道?小友说话得有根据哦。”
“……”
夏寻真的很想说,你现在不就是截道才把我们拦下的么?不过心是这么想的,嘴上他却没纠缠:“问的何卦?”
“生死福禄。”
“卦象如何?”
“命星瘀,辅星离,天煞太甚。”
“此为何意?”
“血光暗藏,刀光之灾。”
“灾劫何解?”
“呵…”
连番速问速答,说话两人都反应极快,几乎不加思索便开口了。当夏寻问道最后一问时,神棍则先是笑一声,故作神秘模样,再回道:“小友难道不懂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么?”
“我不是外人。”
“那也不例外。”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贫道也没辙,规矩就是规矩。”
“额…”
神棍说得肯定,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夏寻一时间也没再继续追问,他顺着神棍所答,默默猜去夏渊所遭遇神棍时可能会发生的情形。经过数个来回推算,他心中大概可以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了。既然夏渊能给出票子,那至少可以确认,眼下神棍应该不会是敌人,非则夏渊不会对此只字不提。没再多想,也懒得责备神棍想多讹一份银子的贪婪。
抱起拳头,垫了垫:“既然酬金足够,那便请道长用卦吧。天色太晚,就请莫在推脱了,否则…”
“别否则,贫道怕你了成不?”
“但愿如此。”
心中有底,气也就足了。
夏寻再次退让一步,给出台阶。
神棍倒也识相地顺着台阶连忙下去,但走下的同时,他并没忘记夏侯手里还拿回银票。他朝着夏侯,得意地摊开手来:“非礼勿视,好汉这票子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切,老子还差这钱?”夏侯相当不屑,把手中银票随手丢到神棍摊开的手上,接着狠声告诫道:“警告你哦,别再给老子耍滑头,听到没有!”
“无量天尊,道友多虑,贫道也是为生活所迫呀…”
也罢,神棍估计也不敢再耍滑头了。
毕竟万事皆有度,他今夜已经连续惹恼人家三回咯,凡事不过三,若再来一回,他也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呀。
“眨”
“诸位道友,待我片刻…”
眨眨眼,神棍稍稍收敛猥琐本色,两小眼珠子细细眯成两颗小黑豆子,沉沉扫去一遍场间众人。在看去的同时,他那干瘪的嘴皮开始颤颤动起,无声微闭微合,没人能看得出也听不出,他在念叨着什么。右手拈莲花,手指随虚语虚晃跳动,时快时慢,似在盘算。而此间空气,似乎也因为神棍的起算,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虫不飞,马平息。
风无力,月乏光。
乍得一眼看去,这番作态的神棍,终于有那么些真正算道高人的风范了。
“就由你开始吧。”
“额…”
看去一遍,也算去好一会。
二指掐莲,缓缓静止,神棍看出的小眼珠子最终越过小和尚,停留在他背后胖和尚的脸上。狡诈奸笑,猥猥琐琐,翘起两撇羊须,就像老鼠看见大米一般,贼兮兮地重新拿起黑铁拂尘,正步走到小和尚身前。
他没有立马说话,先是神神秘秘地围着一小一胖两和尚,缓缓转了去两圈…